從神都離開的路上,宋離與封愈並肩而立，低聲說了說自己在神都遇到朝晞的事。
“還是個小孩呢，繃著臉裝成熟。”宋離回憶起小家夥用一雙水汪汪黑黢黢的眼睛望著自己,嘴裡卻說著‘你是他派來殺我的’的模樣,單薄的唇勾起了很淺的弧度，“但凡戈沭見過朝晞,也不至於把鍋甩在朝晞的身上。”
提起戈沭，宋離臉上的笑容又逐漸淡下來。
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麼,封愈抬頭揉了揉青年微亂的黑色短發,隨即手掌往下姿態隨意地攬著他的肩膀，低聲道：“戈沭在某些事情上顯然已經計劃很久了。”
光是按照聞及的說法，那都是近千年前的事情了。
可以確定的是,在慫恿聞及之前，石良一行人已經歸順了戈沭，成為了戈沭背後的一股勢力。
“大概是，看到了我們五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隕落，讓他害怕了。”
事實上宋離還能記起某一段時間戈沭與自己的對話。那時班蒼、浮月和山瑤已經隕落，五位神明隻剩下宋離和韓天。星光璀璨的深夜,韓天獨自一人站在懷鶴山的山頂望著滿天星辰,手指推動間是星辰的重新排列。
宋離靠在身後的樹上，沒說話,隻安靜得看著星辰跌落在韓天的指尖,又被他送入夜幕,抬手之際滿目星辰隨他而動。這樣的畫麵隨便落入人類眼中都要驚歎上一輩子，哪怕是同樣能力強大的妖鬼,見此也不得羨慕神明的能力。
連星辰都能掌控於掌心。
得多強啊。
可是這樣的強大也得屈服於消亡的宿命。
戈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宋離的身後,隨著宋離的目光望著遠處的韓天,聲音顯得有點低沉：“韓天他算沒算到自己的隕落？”
韓天的推演之術如此精湛，宋離覺得戈沭這話相當於白問。
但他還是回答：“應該算到了。”
戈沭：“他就沒做什麼補救？而且為什麼你也這麼淡定？這一點都不像是你的性格，就這麼等待死亡嗎？”
回憶至此，宋離想，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戈沭的不安與固執已經悄悄有了苗頭。
隻是那時的宋離太信任戈沭，壓根不會想到天道也會有這麼強烈的欲望。
聽到他的話，封愈緩緩停下了腳步。男人垂眸看他，狹長的眼尾沾染上了幾分似笑非笑的調侃。宋離望著他的臉，不太明白是自己說了什麼導致對方覺得有意思，隨後便聽封愈拖長了聲音，調侃道：“連這樣的神都有欲望，天道有欲望，不也很正常嗎？”
宋離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選擇了閉嘴。
因為他意識到封愈的話說的是極其有道理的。
曾幾何時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會喜歡上一個人。
戈沭……再正常不過了。
看著青年一副想明白了的模樣，封愈問出了剛才起很想知道的答案：“所以，即便知道自己正在麵對消亡，會在某一天無聲無息的死去，你也不害怕嗎？”
好問題。
但是。
“戰神闕臨從不畏懼死亡。”
宋離目光清澈，眼底似有流光化過，他望著封愈漆黑深邃的眼眸，徐徐道：“我生來就是為了三界，如果有一天我為三界戰死，那將是我的榮耀。”
就像韓天。
那麼聰明，那麼強大，那般精通推演的韓天，要說他沒有辦法延續自己的生命，宋離是不信的。尤其是到現在，宋離發現自己之所以活著多半是韓天的手筆。
韓天順著既定的軌跡消亡，或許是他的不幸，但卻是三界的幸。
一個人過分增長的欲望會帶來什麼，戈沭已經給出了最確切的答案。
那些死在天災裡的無辜人同樣是最確切的證明。
沉浸在思考中的宋離感覺到指尖傳來的溫熱，下意識低了低眼眸，他看著男人修長冷白的五指擠進自己的手指，占據所有縫隙，又聽到封愈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我將會是你最虔誠的信徒。”
“就當我這隻惡鬼野心勃勃，我希望成為你手中最鋒利的刀刃，去守護你的名字。”
…
回到江正初的房子，宋離站在門口時便聽到了屋內傳來的感慨和罵罵咧咧。
封愈匆忙離開平磐鎮前往神都以後，邵修、江正初一行人雖然緊張又擔心，但大家也自知自己是什麼水平，要真跟上去了頂多也隻是湊下熱鬨，到時候說不定還得拖後腿。
再者，他們該相信宋離身為戰神的強悍戰鬥力才是。
說服了自己的邵修和江正初很快便將注意力放到了溫成濟的身上。光是溫成濟和封愈那簡單的對話仿佛都藏著眾多秘密，現在封愈走了，隻留下溫成濟一個傷患，邵修和江正初對視一眼，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溫成濟的床邊，眼睛微眯，就差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自曝。
溫成濟：“……”
無語了一陣以後，他倒也想開了。
左右自己身上藏著的最大秘密已經告知了封愈，他是死是活也不必太在意，無所謂告訴江正初和邵修更多的事情。
眼睛微眯，就差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自曝。
所以，此時此刻，宋離站在門外就聽到江正初發自內心的感慨：“改明兒我可以去JJ文學城連載一本，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我的身邊都是大佬》。”
可不就是大佬嗎？
酆都之主，戰神，還有羅浮山鬼帝。
就連一旁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閻烏也不是普普通通的妖怪，能坐鎮妖都的大妖，戰鬥力怎麼也能在整個妖界排得上號了。
邵修比起江正初略顯正經一點，滿腦子都是堂堂天道不做人事，眉心皺得緊緊的，“連天道都有問題的話，那我們的敵人不就很強大？”
江正初反應過來，忽然想起現場似乎還有個和天道戈沭熟絡的人，目光趕緊挪到了正逗弄小雲朵的明霜，好奇的問：“明霜，天道和宋離打一架的話，誰能贏啊？”
明霜眨了下眼睛，將竄到肩膀上的小雲朵給扒拉下來，思考了一陣後搖搖頭：“不清楚，他們兩人以前沒打過架，但我覺得應該是闕臨大人更勝一籌。”
江正初果斷將明霜的後半句話無視了。
他看得出來，明霜和尤拓等人差不多，也是宋離的頂級腦殘粉。
就這種問題，是絕對不可能站在天道那邊的。
正想著，就見明霜的手指往門的方向一指：“闕臨大人和封愈大人好像回來了。”
邵修三兩步走到門口打開了門，果不其然見到了並肩而立的兩人。視線在宋離身上轉了一圈，發現青年完好無損，頓時將那顆悄悄吊起來的心給重新放了回去。
“情況怎麼樣了？”
“戈沭跑了，不過他也算完全暴露了。”封愈隨口道。
宋離擦著封愈的肩膀走過，目光落在了靠在床上、臉色已然變好的年輕人身上。許久沒見，即便是已經恢複正常記憶的溫成濟和以前也沒有太大差彆。溫成濟主動朝著宋離露出了笑容，“宋先生，好久不見。”
宋離微微點頭，溫聲道：“確實很久不見，身體還好嗎？”
“嗯，您不用擔心。”
溫成濟因著先前去雲朵奶茶看張羅一事兒而對宋離存有莫大的好感和尊敬，如今從邵修幾人口中得知宋離的真實身份竟然是戰神闕臨，這份尊敬便越來越濃。
宋離點頭表示知曉了。
隨後一轉頭，就注意到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
閻烏一個大男人緊張得身上的溫度都在飆升，要不是還殘留著幾分理智，怕是連衣服都要燒起來了。對上宋離的眼，他突然聞到了火苗的氣味，趕緊將腦袋上著火的頭發撲滅，尷尬又緊張兮兮地衝宋離彎腰打招呼：“您、您好，我是寧省三界管理處的副處長，我叫閻烏。那個，我從小就是聽您的故事長大的，不知道可不可以跟您要個簽名？”
宋離：“……”
要簽名倒是無所謂。
但前麵那句從小聽您的故事長大可以不必多說。
閻烏拿到宋離的簽名以後又死皮賴臉地要了合照，隨後才傻笑著離開了江正初的家。而江正初在注視了宋離足足一分鐘以後，去客廳裡翻了半天，找出了一遝紙，放在宋離的麵前。
宋離：“？”
江正初有點不好意思：“要不宋離你也給我簽一點？說不定能賣個高價，到時候我給你分成。”
邵修一行人：“……”
你可真行啊。
天色太晚，宋離和封愈將明霜和小雲朵送到臨時居住的酒店便回到了彆墅。
再過一個小時已經是天將明的狀態。
宋離換了乾淨的衣服鑽進軟被中，身後很快便籠罩了封愈身上的淡淡氣息。他索性在封愈的懷裡轉了個身，用臉貼著男人的胸膛，眼睛卻沒有閉上。眼皮眨動間鴉羽長睫不自覺掃過男人心臟處的肌膚，好像有小蟲子在心臟上輕輕啃咬，帶來蝕骨的癢意。
封愈的手扣著他的後腦勺，低聲問他：“睡不著？”
宋離淺淺應一聲：“腦子裡還是有點亂。”
雖說一直以來跟他們作對的戈沭現了身，但今日與戈沭交手，宋離覺得他應該還藏著什麼事。
說到底，其實就是心底不安。
封愈能理解他的想法，他沉默著用一下一下溫柔的撫摸來減輕青年心頭的焦躁與不安。
他道：“說到底，主動權還在戈沭那兒。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他籌謀了這麼多年，要是被我們隨隨便便就解決了，這個天道未免也太弱了。”
宋離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但莫名覺得有點好笑。
他的掌心抵在封愈的胸口，從他懷裡露出了大半張臉，薄唇抿出了一道笑痕：“你可能不知道，以前我也是這麼安慰邵修的。”
“那不一樣。”封愈懶洋洋道。
宋離：“嗯？有什麼不一樣？”
封愈：“你那頂多是前輩對後輩的安慰，我這個是對男朋友的安慰，相差甚遠。”
宋離：“……”
宋離覺得有點好笑，笑意從唇邊溢出時忽然覺得心裡也鬆了不少。拍拍封愈的肩膀，他低聲道：“睡覺了。”
“晚安。”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