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清晨的光將最後一絲汙穢也灼燒乾淨,日頭升起，平磐鎮開始有了生活的氣息。
宋離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後側方的早餐店前排了長長的隊伍,屬於食物的香味被風送到宋離身前，他靠在窗沿上看了幾秒，又牢牢關緊窗戶拉上了窗簾,將所有的日光都隔絕在外。恰逢此時身後覆來溫熱的身體，封愈雙手環著青年的腰,鼻尖抵在後頸的棘突上輕輕蹭了蹭，沙啞的嗓音裡還帶著朦朧睡意。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昨晚半夜有人敲響了地府專供喪葬品店的大門，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雙眼通紅，呼吸急促又哽咽地說著自己母親去世。雖然很不願意打擾封愈，但尤拓還是給他打了電話。
最後宋離也一起跟著來了喪葬品店。
但將喪事必需品搬去逝者家裡，布置靈堂這些事宋離沒參與，是封愈和尤拓一手經辦的。
兩人忙活到三點左右才回來。
宋離在男人的懷裡轉了身,目光描繪著封愈染上倦怠的眉眼。傍晚剛解決完戈沭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多休息封愈就去忙店裡的事情,累也在情理之中。指腹輕輕蹭了蹭男人的眼尾，他低聲問：“吵醒你了？”
“嗯，再睡兒。”
一覺睡到了十二點，封愈醒來時宋離正靠在床頭跟張羅聊天。
“在聊什麼？”
“奶茶店的事情。”
張羅的腿還折著，在奶茶店老板那兒請了個長假，於是原本三位員工的雲朵奶茶隻剩下了兩位員工。偏偏這段時間宋離也很忙,忙著跟戈沭打架,索性便也跟老板請了假。就這兩三天時間,剩下那位員工生無可戀,差點把老板的電話給打爆。
“張羅說，我再不去上班，奶茶店要倒閉了。”
封愈嘖了一聲：“聽他胡扯。”
話雖如此，宋離在吃過午飯以後還是去了奶茶店，封愈和尤拓則是接到消息又送了一波喪葬品到逝者家裡。
奶茶店老板見到宋離換上工作服，簡直眼淚汪汪，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喊道：“宋離，這個家可不能沒有你！”
另一位員工使勁點頭：“你是不知道，有個客人連著三天來我們家奶茶店，每次買奶茶都要問一句你怎麼不在。你再不來，我都懷疑他要把奶茶倒我頭上了。”
宋離：“……”
周五的下午時間過得很快，門店客人不算多，但叫外賣的倒是不少。宋離來來回回出門好幾趟，等回來的時候卻意料之外地在奶茶店門口看到了個小蘿卜頭。
身量不高的男孩踮起腳尖趴在點單台前，臉上的表情難得生動了些，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糾結地問著員工：“哪個奶茶好喝呀？”
員工：“這個草莓芒芒怎麼樣？味道偏甜，小孩子都喜歡喝。”
男孩的表情立馬嚴肅起來：“可我不是小孩子。”
員工：“？”
他不信邪地多看了兩眼麵前的小男孩，頂多七八歲的年紀，臉蛋白嫩，聲音聽著也奶奶的，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成年人偽裝的。
不過他也表示理解，現在的很多小孩都比較早熟，早早覺得自己是個成年人了。
作為員工，自然不可能和客戶辯論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於是他立馬開口：“那就喝牛油果的？味道不怎麼甜，而且這兩天送過來的牛油果質量特彆好，花了老板大價錢的。”
“那就這個。”男孩將手裡的一張紅鈔票遞給員工，乖巧地坐在一側的長椅上等待。等了一會兒又問，“你們奶茶店隻有你一位員工嗎？宋離不在這邊上班嗎？”
員工後知後覺地驚歎一聲——
宋離的帥氣已經可以上斬八十歲，下殺八歲了？
正要開口回答，員工的視野中多了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脫口而出的話一收，立馬改口：“喏，這不來嗎？”
宋離路過員工的時候還被飛了一個眼神，其中的大概意思就是：行哇，魅力無限。
宋離不由得覺得好笑，走到朝晞的身邊笑著問他：“你怎麼來這兒了？”
小家夥麵對宋離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繃起一張臉，與剛才挑選奶茶時的孩子氣完全不同，他認真回答：“我聽他們說你在這邊的奶茶店工作，所以我來看看。”
宋離點頭：“嗯，領導視察。”
朝晞臉一紅：“不是！”
宋離覺得有時候逗小孩也挺有意思的，尤其是當看透了上個天道戈沭是什麼東西以後，他看朝晞這小孩真是越來越順眼。拍了下朝晞的腦袋，抬手將朝晞的牛油果酪酪遞給他，收手時頓了一秒，發問：“付錢了嗎？”
朝晞：“當然。”
一旁的員工聽兩人這對話便猜到宋離和朝晞應當是熟人，這會兒仗著門店沒客人便也跟著湊了過來，笑眯眯地補充：“付的一百大鈔呢。”
宋離的本意是如果朝晞沒付錢，那麼他幫忙付了。
可現在這麼一聽，心中頓時好奇起來，朝晞哪來的錢。
似乎能猜到宋離的想法，朝晞小聲道：“聞及給我的。”
自從戈沭消散，宋離回到神都以後便撤了神都的封印，朝晞這位新生的天道自此在三界來去自如。
而他離開神都以後便想著去地府或者妖都看看情況，他先去的是妖都。妖都的情況不容樂觀，雖然戈沭那幾個為非作歹的家夥的確死了，可妖都那爛攤子還留著，一群新生的幼崽望著滿目的瘡痍呆呆站著，最後還是三界管理處來人一手抱了倆，個個當起了奶媽奶爸。
朝晞就是在妖都碰到的聞及，彼時聞及懷裡抱了倆幼崽，肩膀上掛著一個，頭頂還趴著一個，頭頂那隻幼崽有條大尾巴，尾巴一晃一晃把他的眼睛遮了個嚴實，踉踉蹌蹌差點摔倒的時候，朝晞扶住了他。
聞及艱難地將臉上的大尾巴撥開，連忙跟朝晞說謝謝，然後就從朝晞口中得知了對方天道的身份。
這位天道與戈沭截然不同，或許是年紀小，也或許是常年待在神都，性子其實相當天真善良。
聞及也沒懷疑對方的身份，畢竟朝晞在他麵前小露了一手，眨眼之間荒蕪的妖都開始重新煥發起了生機，那些枯萎落敗的草木變成了厚重的養料，養料之上是一層很薄但卻擁有濃鬱綠色的青草，風掠過妖都，吹走了腐朽的味道，迎來了新生。
聞及想，如果這位都不是天道的話，那未免有點說不過去了。
因此當朝晞說起宋離，聞及便對對方說了他在奶茶店工作的事。在得知朝晞想去長長見識以後，他甚至主動從兜裡掏出了一張一百塊。
生怕這位新生天道對人類生活不了解，聞及還認真科普了一下錢的作用。
朝晞也聽得認真。
於是一到奶茶店，他就如同普通人類一樣，買奶茶，付錢，連遞鈔票的姿勢都很熟練。
接下來的時間朝晞就跟往常的封愈一樣一直坐在長椅上，奶茶也實現了續杯。高毅打著哈欠來竄門的時候，看到那麼大個小孩，當即瞪圓了眼睛，指著自家表哥便驚恐道：“我艸，我嫂子知道你有這麼大個私生子嗎？”
員工：“……”
他指著朝晞，再指著自己，微笑：“你說他媽得多好看才能在跟我這種基因的結合下生出這麼好看個小孩兒啊。”
高毅心道說的也是。然後那雙眼睛就不安分地往宋離的小腹處轉了一圈。
宋離：“？”
高毅輕咳一聲，將自己那點誇張到離譜的想法收了回來，摸了摸鼻子，發問：“那這小孩誰家的？”
宋離：“親戚家的。”
高毅哦了一聲，多的也沒說，他對小孩沒什麼興趣，多關注了朝晞幾分純粹是因為小孩長得太好看。
不過有一說一，宋離身邊的人怎麼顏值都高得離譜，封老板就不說了，現在連親戚家的小孩都是一副禍水樣子。
下午四點，宋離準時下班，得知封愈和尤拓還在逝者家裡，便先帶著朝晞回了。
回去的路上，朝晞偏頭看向走在自己身側的青年，沉吟半晌，問道：“闕臨，你是不是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宋離垂眸看他。
朝晞自顧自道：“很平靜，像個普通人類一樣過著朝九晚五的日子，拿著薪酬過好一天天的日子，而非像守護世界一樣波瀾壯闊。”
宋離聞言不由得輕笑。
抬手輕柔地拍了拍小孩的腦袋，宋離溫聲回答：“是很喜歡，可能是因為以前過得太波瀾壯闊，所以現在更想要平靜無波的日子。而且這對於你來說應該是件好事，我的平靜無波證明這個世間沒有需要我去解決的麻煩事。”
“我已經在變強大了。”
“嗯？”
“所以你可以一直過你喜歡的日子。”
宋離聽到這話，腳下的步子緩緩一頓。視線所及之處小孩的眉眼間皆是認真，他勾了勾唇，應一聲：“好，那以後就辛苦你了。”
…
晚上宋離沒有去白日清吧上班，而是帶著朝晞去了三界管理處的京都總部。一高一矮兩道人影出現在管理處，推開門隻聽到啾啾啾、嗷嗚嗷嗚、呱呱呱、喵喵喵、汪汪汪的各種幼崽叫聲。
宋離垂下頭，隻見一隻幼崽嗷嗚一口咬住了他的褲腿，嘎巴嘎巴嚼了半天，褲腿那截布料不翼而飛。
宋離的腦袋上緩緩冒起了一個問號。
急急忙忙從屋內跑出來的江正初猛地竄上前一把將幼崽薅進了懷裡，幼崽嗷嗷叫著，撒開四條腿蹬著江正初的胸口掙紮，江正初抹一把辛酸淚，哀嚎：“祖宗，你真是我祖宗，求求你給個麵子，放過你孫子我吧。”
但幼崽還是嗷嗷叫。
宋離想到那截不翼而飛的褲腿，抿了抿唇試探性的發問：“它是不是肚子餓了？”
江正初滿心滿眼都隻有幼崽，陡然聽到宋離的聲音才驀地抬頭。當看到青年的出現，一個大男人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宋離，做妖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