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宋離身為神明,頭一次有種手忙腳亂到手足無措的慌亂。
怎、怎麼就倒下了？
不就是吃了點焦屑嗎？他以為頂多是小孩兒的肚子難受點，怎麼就直接暈過去了！
小心翼翼地將人從腿上扶起來，宋離的長指輕輕放在少年的鼻下試探了會兒,抿了抿唇,將他唇角的焦黑碎屑擦拭乾淨。
指腹觸碰上少年的唇時,是一種令宋離意外的柔軟。
將‘罪證’全部清除乾淨,青年望著地上的火堆和剩下一半的醃肉，眼角不自覺地跳了跳。
他將少年重新安置到自己的腿上，沉思良久——
他也不知道經過自己手的烤肉竟然可以毒倒一隻在幽冥山廝殺多年卻從未有過生命之憂的惡鬼。照這麼說的話，他當年毒倒韓天那次……也是正常發揮？
所以，連神明都能毒倒，毒倒一隻小鬼好像也不是什麼出奇的現象。
隻是當年韓天都是在浮月的治療下才醒來，眼下這隻小鬼……
宋離的腦海中已然出現了近年來被自家兄長姐姐照顧極好的封愈因為一個意外死在自己手下的畫麵。
不行。
他隨手揮滅了地上的火堆,攬著少年的腰抬步便離開了山洞。等前腳剛踏出幽冥,又驀地想起什麼,回頭重新進了山洞。
半刻鐘後,宋離帶著人回到了神都。
此時的神都同樣正值黑夜,但屬於宋離的小木屋前已然有人在等候。浮月一身白裙，有風揚起她黑發，露出一張溫柔似水的臉來。含笑的目光注視著宋離和他懷裡的少年，不等宋離開口詢問，浮月便先道；“韓天跟我說,今夜你會回來，讓我提前在這邊等候。”
宋離一邊將封愈交給浮月,一邊回頭看了眼正站在神山山巔上的男人。
隨即聽到浮月問：“這是怎麼了？”
宋離：“……”
沉默兩秒，他有些尷尬：“我給他烤了肉。”
浮月：“……”
浮月垂眸去看陷入昏迷的少年，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原因。不過她已經見識過自家弟弟那一手廚藝,倒也沒那麼驚訝了。
輕輕拍了下青年的肩膀，示意他彆太擔心，便轉身進了小木屋。
封愈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個長得很好看的青年送給了他一塊烤肉，可腦海中的意識卻在瘋狂叫囂著危險。
儘管如此，也不知道是醃肉被烤熟時的果木香味太過濃鬱徹底勾起了他的**，還是他不忍拒絕青年的好意，手指不聽意識勸阻，輕易便接過了烤肉。
封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不聽使喚將黑漆漆的烤肉塞到自己嘴裡，唇齒感受到那股焦黑時，所有的意識回籠，整個人猛地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算大的小木屋裡隻有他一人，他愣了幾秒，開始觀察這裡的環境。
木屋的窗戶打開著，溫柔的日光斜斜射進來，封愈靠在床頭時正巧能從窗口望出去看到很多此生從未見過的美景。入目是滿眼青蔥和顏色不一的小花兒，幾隻幼崽有的趴在草坪上曬太陽，舒服得將最為柔弱的肚子都敞開了。有的撅起屁股啪嘰一下撲向了花叢裡的蝴蝶，蝴蝶並未撲到，卻將幾朵長相豔麗漂亮的花給壓倒了。
封愈望著它們發呆。
卻又在下一秒看到白皙修長的手指拎起那撲倒在花叢裡順勢打滾的幼崽。
封愈的視線一直盯著那漂亮的五指，看著它抬起，看著它將幼崽放入懷裡。輕柔的動作訴說著手指的主人對幼崽的愛護，這是封愈誕生多年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沒什麼羨慕和嫉妒，但他想看看這隻手的主人。
視線終於開始向上，很快他便對上了一雙狹長漆黑的眼睛。
宋離幾乎在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封愈的視線，彎腰將幼崽重新放到一旁的草地，他邁著大步走向了木屋。吱呀一聲大門推開，青年清瘦修長的身影就在眼前，微微俯身注視著他的眉眼，溫和問道：“你怎麼樣了？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被宋離這麼一問，封愈立馬就回憶起了在山洞裡發生的一切。
他默默地抿了抿唇，心底有好多疑惑，可還是乖乖搖了搖頭。
封愈醒來的消息很快便被韓天與浮月等人得知。兩位神明一同出現在木屋，浮月給他檢查一遍身體，確認了封愈如今是個健康的少年。但對上封愈的目光，她還是決定提醒封愈一句：“下次可千萬彆吃阿離煮的烤的任何食物了。”
韓天抱著雙臂靠在門框上，懶洋洋道：“是啊，畢竟是連我這樣的神都能被毒倒的食物，你這隻小鬼還弱的很呢。”
被兄長和姐姐瘋狂拆台的宋離：“……”
問就是尷尬。
他下意識用指尖摸了摸鼻子，朝著封愈露出無辜的表情。
封愈垂下眼眸，低聲應了一聲好。
浮月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笑著道：“第一次來神都，讓阿離帶你逛逛吧。”
封愈的身體並沒有大礙，浮月的提議便得到了宋離等人的讚成。
青年很快帶著封愈離開了木屋，慢悠悠地在神都逛起來。他注意到少年雖然沉默，可那雙眼睛卻不肯放過任何一處美景。
宋離在神都待了多年，神都的景色已經看了許多年，可對於封愈而言不是這樣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宋離刻意將腳步放地很慢。然後緩緩開口：“真的很抱歉，我也沒想到我烤的肉有那麼大威力。”
雖然不是出於本意，但宋離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必要跟封愈道個歉的。
這小孩兒也是對他信任才敢吃他烤的肉，誰知道結局竟然是這樣的。
“沒關係。”封愈頓了頓，忽然抬起手抓住了青年的長袍。
宋離垂眸看去，少年的長指修長，帶著冷白色調，此刻或許是因為太過用力而導致指關節泛起了淡淡的白色。
他溫聲問他：“怎麼了？”
少年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宋離許久溫柔的注視下才啞聲道：“……你昨天給我的果子。”
宋離：“嗯？”
少年的聲音更低了：“我還沒吃。”
第一次有人給他那麼好看的果子，而且宋離說過那個果子很好吃的。封愈原本想著存放起來，可沒想到那天一暈，醒來時身邊便什麼都沒有了。
他其實是遲疑了很久才試探著朝著宋離開口。
遲疑時，他在想，他要那顆果子會不會顯得他很小家子氣。
可他真的很想要。
封愈抿著唇，一雙眼睛裡藏著幾分緊張望著與他對視的青年。就在沉默延續，他以為宋離覺得他大驚小怪時，卻見青年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隨後長指於空氣中微微一點，格外眼熟的小包已然出現在了宋離的手中。
他拎著小包遞給少年，笑道：“還好我那天又臨時回去把這些東西帶上了，給，所有的果子都在裡麵。”
小包被少年接過以後，宋離抬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黑發，聲音溫和：“可以慢慢吃，你要是喜歡，下次我帶你去找朱雀他們，他們那兒彆的不多，就果子數不儘。”
封愈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小包裹，一眼便看到了藏在其中的鮮紅果子。
他的長指卻越過這個最漂亮的果子，轉向了其他，拿起一顆輕輕咬了一口。那是種與想象完全不同的味道，豐盈的汁水覆蓋著口腔，不是齁甜，而是甜中帶一點點酸，幾乎能令封愈上癮。
但即便是再喜歡，他也隻吃了一個。
等再次從小包裹裡拿出果子時，卻遞到了宋離的麵前。迎上青年略意外的目光，他抿唇輕聲：“你也吃。”
宋離一彎唇：“謝謝。”
…
封愈已經在神都待了七八天時間。
但宋離並沒有提出將他送回到幽冥山。
他心裡明白，當初宋離將他從幽冥山帶到神都是因為要讓浮月幫忙處理他食物中毒的問題，可現在他的問題早已解決，照理說一隻惡鬼是不應該再繼續停留於神都了。
他聽神都的其他小妖怪說起過，整個神都隻有他一隻惡鬼。
他甚至不該出現在這裡。
封愈坐在樹下，繁茂的樹葉擋住了大半的陽光，他垂著眼眸，視線追隨著地上被風吹得彎腰的綠草。手指往懷裡一摸，掏出了一個紅豔豔的果子。朱雀愛吃的是神果，即便過了許多天，這顆果子也沒有損壞。
封愈盯著它看了許久，小心翼翼地收起來，起身去找宋離。
恰好宋離正從韓天處回來，看到少年迎麵走來，唇角泛起笑意，“正巧，我有事找你。”
封愈口中提出回幽冥山的話一頓，重新收回去，低聲問：“怎麼了？”
宋離：“韓天說，有幾隻惡鬼在北方打架，我得去處理一下。我想著單獨放你一人在神都，你似乎也挺無聊的，不如我們一起去？”
封愈一頓。
他似乎顯得有些驚訝，指了指自己：“我嗎？”
宋離點頭，笑著問：“不想去嗎？還能看看外麵的世界呢。”
少年感覺到喉頭微微有些澀意。
其實他不太敢多看外麵的世界，因為看多了會產生不舍的情緒，他怕經曆了太多的美景，等回到幽冥山以後每一刻鐘都變得難熬起來。
可——
他同樣舍不得拒絕宋離。
還在遲疑的時候，韓天藏青色的長袍在風中輕晃，慢悠悠地自山巔而下。他的目光劃過少年的眉眼，幾乎在瞬間就看穿了這隻小鬼的所有心思。按往常他是不想去摻和宋離和封愈的事兒的，畢竟也沒什麼好摻和的。
但或許是因為封愈是這三界唯一與他有共同經曆的小可憐，所以他願意多說兩句：“沒事兒彆想亂七八糟的，你不會覺得阿離都把你帶出來了，還要把你送回到幽冥山吧？”
少年倏然抬起眼眸。
宋離也眨了下眼睛。
他注意到少年眼中閃爍著的驚疑不定，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心頭微微一軟，笑道：“那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出都出來了，回去乾什麼？你若是想變得強大，在外行走也一樣，並非隻有幽冥能當你的錘煉之地。”
韓天挑眉：“何況這些年幽冥那些有點能力的惡鬼都死在你手裡了，回去也沒意思。”
說著，忽而一頓：“我跟你講過嗎？阿離是戰神啊，你要變強當他打手就行了，一樣的。”
宋離：“……”
一直到韓天離開，宋離才收回目光，對身旁的少年道：“不用當我打手，彆聽他胡說。”
少年卻眉眼微亮。
自宋離說他不用回到幽冥，封愈那本已經被深埋入穀底的情緒忽然有了變化，上麵堆積的那層厚厚的泥灰仿佛被清掃乾淨，一下子變得輕鬆許多。
他對宋離道：“我會保護您。”
宋離失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