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露正愁沒理由辭職呢,這下好了,王斌直接給她一個台階。
想也沒想,剪刀一扔,拍拍手,瀟灑離去:
“不上就不上!”
……
煮繭的蒸汽彌漫在車間,繅絲女工們手腳麻利地將一根根潔白的蠶絲卷在絲上,卷滿一卷迅速用牙齒咬斷蠶絲,動作熟練,閒暇隻餘還能停下來嘮幾句八卦。
“吵架了?”
“好像是。”
“他們倆鬨啥呢?”
“哎哎,出來了出來了,從人事科出來了!”
眾人的目光極快射向人事科辦公室。
“呀,她咋不過來,往門口去了,真辭職啦?”
有女工坐不住了,追著喬露離開的方向去,沒過兩分鐘跑回來。
“走了走了!我看見她出廠子了!”
“喲!了不得!”
“聽說是靠王斌關係進來的,咋舍得走了呢?”
“不僅舍得走了,還賞了王斌巴掌吃呢!你看,臉現在還腫著,跟豬頭似的哈哈。”
“誒,你們聽清楚沒,剛才她說的啥,王斌推她下湖?”
“說不準,王斌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霎時間,車間裡關於喬露和王斌的議論聲不絕於耳,討論度居高不下,很快席卷全車間成為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八卦。
不過這一切都不再與喬露有關,因為是臨時工,人事科的科長連原因都沒問,直接批準了她辭職的請求,這份工作她不做多的是人排隊做。
當然了,工資也是沒有的。
王斌就在門口等著,本來以為喬露隻是做戲給他看,沒想到她再出來,已經不是繅絲廠員工了。
他不信邪地衝進人事科,一問,喬露真辭了,再追出來時,人早跑沒了影。
……
穿越兩天,喬露第一次覺得八十年代的空氣是如此香甜。
剛下過一場雨的街道異常清爽,天空灰蒙蒙的,兩側低矮老舊的建築讓喬露一度以為置身在懷舊老照片中。
放眼望去,人群中儘是灰藍黑,偶爾能在年輕女同誌身上見到一抹不同尋常的亮色。
喬露行走在去托兒所的路上,路兩旁是寬闊的街沿,街邊有一個推著三輪車烤紅薯的老人,兩三個食客捧著紅薯邊吃邊捂手,燙得牙齒打架也舍不得吃慢一口,那香氣,隔了老遠都能聞到,喬露愈感饑腸轆轆。
摸一摸褲兜,口袋比臉乾淨……
這邊托兒所,喬露跟管理員交代了目前的狀況,得知她已經辭職,按道理她不能再享受職工托管福利,鑒於三塊錢的學費已經上交,托兒所管理員給了她兩個方案。
一個是退一半費用,一個是繼續在托兒所上滿一個學期再退學。
喬露想了想,決定問問兒子的意見。
她在管理員的帶領下來到小班,屆時孩子們正在老師的帶領下做遊戲。
喬安性格內向,又因為對班上小朋友不夠熟悉,這會兒沒跟大家一起玩,孤零零的坐在門邊,不參與也不搗亂,兩隻小手搭在大腿上,身板繃地挺直,縫著補丁的黑棉襖舊得發灰,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有小姑娘跟他搭話,這孩子默不作聲,也不理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安安。”
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小家夥抬起腦袋,見到來人後瘋也似的拔腿朝門口奔去。
“媽媽!”
“安安,老師帶大家做遊戲呢,怎麼不一起玩?”
因著慣性,小家夥直接衝進她的懷裡,喬露彎腰把孩子抱起來,喬安熟練地環住她的脖頸,冰涼的小臉在她滾燙的肩窩裡蹭了蹭,不安地扭動。
“媽媽……”
“不喜歡玩遊戲嗎?”親親兒子的側臉,喬露細聲細語問道。
小家夥搖搖頭,抱得更緊。
“那喜歡跟小朋友們在一起嗎?”喬露又問。
小家夥還是搖頭。
喬安對托兒所和小朋友的抗拒讓隱約讓喬露察覺到一絲不尋常,回憶之前在農村的經曆,母子倆可以說寸步不離,因為村裡有小朋友會欺負他,所以原身不讓他跟同齡人玩,長此以往,孩子對媽媽產生了高度依賴。
然而原身有了工作後直接把孩子丟進托兒所,這期間沒有一點過渡,這件事對習慣了媽媽陪伴的孩子來說,似乎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
想了想,喬露換了個說法:“安安,媽媽現在沒工作了,你不能上幼兒園了,會傷心嗎?”
小家夥臉上總算有了不一樣的表情,紅彤彤的小嘴巴抿了抿,似乎壓抑著歡喜。
“不傷心。”
他巴不得天天跟媽媽在一起呢。
如此,喬露的答案也出來了。
親親他的臉,柔聲道:“行,那就退學。”
……
退學後,喬露沒著急回家,帶著兒子在周邊逛了逛。
許多偏僻的小巷子裡有自由市場,都是私人經營的小攤販,因為社會開放的程度,他們沒法固定在一個地方經營,城管一來,就得跑路換地兒。
這就是1982年的社會現狀,說是改革開放了,也鼓勵私人經營,實則政策不穩,大環境不安定,一直到85年之前,社會都偏向於保守狀態。
在當時大部分人的觀念裡,擺地攤、做生意,甭管乾啥,隻要不在國企上班,那都不是正經營生。這年頭還得是國企工人最吃香,不說工資,待遇那絕對一頂一的好,鐵飯碗也不用擔心失業,各種福利優待,免費醫療,免費分房,還能給單身職工們辦相親“舞會”,也叫“交誼舞”。
最要命的是,這些工作大部分是接班製度,老子下了兒子上,兒子下了孫子上,子孫後代無窮儘,一生無憂,這才是民眾之向往。
喬露是農村人,戶口在農村,除了通過關係乾一乾臨時工,唯一能做的一行當屬投機經營,也就是私人買賣。
現在工作辭了喬露不後悔,但是愁,愁地很。
八十年代初,她得做什麼養活自己養活兒子?
喬露帶著兒子晃到中午才回家,路上用那一塊五的學費買了兩隻烤紅薯,五分錢一隻,軟軟糯糯,甜到心坎。
吃完疾步匆匆往家趕,說是“家”其實也不是,準確地說是她姐和姐夫的家,十三平米的筒子樓小房間,姐夫為了給她和兒子騰地方,已經在員工單身宿舍睡半個月了,現在就等她商量好什麼時候跟王斌結婚從筒子樓搬出去。
想到這裡,喬露還挺愧疚,夫妻倆已經因為她分居半個月了!
“唉,兒子,咱娘兒倆好像走到哪兒都招人嫌。”喬露感歎。
小家夥窩在她懷裡,因為剛吃完紅薯,一張嘴滿是甜味兒:“不嫌。”
喬露戳他鼻尖,笑起來:“也是,咱娘兒倆相互不嫌棄。”
六十年代初建成的筒子樓,樓齡二十出頭,稱得上老建築。兩邊各門各戶,被火熏得漆黑的白牆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牆壁下的樓道又長又窄,樓道內積壓著燒飯用的灶台鍋爐以及各種雜物,亂七八糟什麼都有。
喬露來到最中間的一道門,門是打開的,屋裡有窸窸窣窣的動靜,顯然有人。
“姐,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