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玉砌的清冷初春之下,安國公府到了夜裡,燈火通明,幾乎能照亮半邊天際。
今夜,安國公府的丫鬟婆子們,卻是不敢說話出聲,默默侯在花廳外麵,耳朵裡聽見花廳裡麵的動靜,都不敢動一下。
那位金枝玉葉的大小姐,正被罰跪在國公爺的麵前呢,誰敢出點聲音去惹國公爺?
花廳之中。
孟雪融跪在燈火之下,姣好的身形在地板上落下纖細的影子。
“雪融,我是怎麼想的你不知道?就算那個肖文軒是有真才實學,那又怎麼樣?反正你想要的這樁婚事,我不同意。”孟康國端坐主位,臉色冷凝,差到極致。
他垂眼看下,眼底的嬌豔金貴的美人,恨鐵不成鋼至極。
在外一貫矜持端莊的孟雪融,此刻在孟康國的身前彎了腰,顫抖著瘦弱的肩頭低聲說:“父親,我喜歡……”
“喜歡,嗤。”孟康國打斷孟雪融,冷笑一聲,“不過是區區數麵之緣,談何喜歡?雪融,父親對你的期望,你得要明白。”
孟雪融還想說話,可終究是沒能說出口來。
她咬緊了牙關,手指攥的,指甲幾乎是要嵌進了皮肉之中。
孟康國對她的期待,她如何能夠不知。
如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家,都已經議親或是嫁人,唯獨是她,久久沒有動靜,可孟雪融焉能不知道孟康國如何作響。
安國公府的勢力,在東都已經算是前列,她要是想要高嫁,唯一的去處,便是最頂上的皇家。
如今聖人重病,儲君之位懸而未決,東都有競爭力的那麼幾位,暗地裡都有著各自的小動作。
安國公府,也在暗中支持著文韜武略皆是不錯的九皇子。
要是九皇子能順利上位,那孟雪融,定然是會被送進皇宮之中,一堵宮牆,便是一生。
從前,孟雪融接受了孟康國這樣的做法,可那日在神武街上驚鴻一眼,她一下就看中了言笑晏晏的肖文軒。
像是一塊溫潤古樸的玉石,
她一眼就喜歡上了。
回到家後,她不敢和孟康國說,隻能去哀求母親陶氏,陶氏也心疼女兒,就將肖文軒的事情給孟康國說了。
孟康國一聽,勃然大怒,罰孟雪融跪在了花廳之中。
這才有了現在這麼一出。
孟雪融隱忍,閉嘴不語,孟康國看得有些不耐煩,摔了一個茶杯,起身來冷聲道:“你在這裡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起來。”
孟康國拂袖從她身側走過。
她顫抖著,咬出一個“是”字。
等花廳大門關上,一抹淚珠從孟雪融的眼角悄然滑落,她摸著手腕上的翡翠玉鐲,將唇瓣咬的發白。
孟康國惱怒,一路吹著涼風回了自己院子裡。
陶氏替他煲了一盅甜湯,孟康國見了,心情才有所平複,他看著眼前的美婦人,好像歲月待她極好,隻在她身上留下了淺淡的痕跡,這些痕跡,還給她添上了幾分時光的韻味。
趁著孟康國喝甜湯的時候,陶氏才問:“三郎,雪融那件事……”
沒說完,孟康國已經把手中的勺子放下,與盅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來。他抬頭想要訓斥與孟雪融胡鬨的陶氏,但一見到她的模樣,心裡就軟了下來,歎了口氣,語氣甚好地與她說:“芸娘,雪融不懂事也就罷了,你怎麼也跟著她一起胡鬨?”
陶氏委屈:“國公,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雪融她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妾身也查過了,那位肖公子一表人才,是今年陛下欽點的探花郎,他父親更是,”陶氏頓了下,看著孟康國的臉色,低聲吐出後麵的話來:“更是岐安府的府尹肖遠。”
“岐安府?”果真,這三個字一出來,孟康國立馬就變了臉色。他一把拽住陶氏的手腕,冷下臉來說:“芸娘,你知道,我最聽不得這三個字。他既然是從岐安府出來的,我更不可能讓你們和他有什麼瓜葛!”
陶氏臉色變了又變,也想起了當年的事情來,重重歎了口氣,安撫地拍著孟康國的後背說:“國公,既然我
當初選擇了和你走,就不會再回去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信我麼。”
“芸娘,當初你差點沒有同我走,你讓我如何放得下。”
提起當年的事情,孟康國胸口之中,一股鬱氣凝結。當年的他,遇到陶氏時,她已是人婦,他出遊南江府時遭受殺手襲擊,重傷流落到了岐安府的長溪村上,幸虧是被陶氏所救。
貌美動人的陶氏,孟康國一見難忘,隻可惜,醒過來的他才知道,陶氏已經成了宋家婦。
好在姓宋的一門心思都在科舉之上,現在正上了東都趕考,並未在家中,孟康國與陶氏朝夕相處,最終互生情愫。
可後來,孟康國還得回東都將殺手的事情處理完,隻能先離開了長溪村。
那時,他並未與陶氏說清楚,陶氏還以為孟康國不過是玩弄她而已,從他離開之後,就絕了這門心思。
很快,宋老爹回到長溪村,經曆宋家家變之後,陶氏有孕,懷上了宋家的孩子。懷胎十月時,陶氏臨盆,生下一對女兒。
宋老爹欣喜異常,可陶氏的心卻早已經不在這裡。
生下女兒後沒多久,消失一年之久的孟康國竟然重回岐安府,尋到陶氏之後,問她願不願意和他一起走。
並且許諾,從此他的身邊,隻有她一個女人。
初為人母的陶氏,怎麼舍得自己的身上掉下來的肉。
她哭著哀求孟康國,讓她帶走自己的女兒。
孟康國盛怒之下,仍舊不忘憐惜陶氏,最後妥協忍讓:“最多,隻能帶走一個。”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
陶氏知道事情再無轉圜的地步,回到宋家之後,她猶豫之下,將孟雪融抱走,留了一個在宋家。
後來,她便跟著孟康國一起回了東都,才知道高門大戶中的種種勾心鬥角,她也從一個農家婦人,成了安國公唯一的妾室。
她從宋家帶出來的孩子,隱瞞來曆,成了孟康國的庶女。
一開始,孟康國極為討厭孟雪融,因為那是他的女人替彆的男人生的孩子。
隨著
年歲增長,孟雪融窈窕身段與漂亮臉龐逐漸顯露,九皇子也表現出了對孟雪融的興趣來,孟康國這才對孟雪融動了心思。
為了讓孟雪融謹記自己的身份,他將姓宋的送的玉鐲賜給了孟雪融,讓她時時刻刻都能謹記,她今日的榮光與尊貴,都是他孟康國喝安國公府給的。
陶氏想到孟雪融苦苦哀求自己的畫麵,微微闔眼,看孟康國現在的脾氣,估計是不成了,隻能等他氣過了,再勸勸吧。
如此,陶氏才順著孟康國的話說了下去:“國公,那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早已經過去了,咱們莫要再提了。”
“你不去想就好。”孟康國眯了眯眼,眼中的殺意轉瞬而逝。
每次陶氏提起岐安府還有那個男人時,孟康國都會想,要不要派人去岐安府,將那對不知道什麼情況的父女解決掉,徹底斷了陶氏的念想。
不過這念頭隻是一瞬,孟康國就放下了。
罷了罷了,東都一灘渾水,岐安府的事情,等大局定了之後再說。
另外一邊,花廳燭火燒的旺極。
如今天氣,夜裡尚且冰涼,孟雪融跪得膝蓋生疼,好像被冰塊凍壞了一樣。
“嘎吱。”門翕開一條門縫,一雙眸子在花廳裡看了一圈,孟雪融轉過頭去,輕聲說:“彆看了,父親不在了。”
門口的少年鬆了口氣,笑嘻嘻推開門進來,又小心翼翼合上門。
少年哼哼唧唧走過來,把手上的軟墊子遞到了孟雪融的膝蓋下,“父親也真是的,究竟是除出了什麼事啊,他竟然對你這樣嚴厲,把阿姐的膝蓋跪壞了可如何是好啊?”
這個少年,正是安國公府的庶子孟慎,也是孟康國唯一的兒子。
孟雪融咬著唇瓣,眼圈一紅。
凍僵的膝蓋跪在軟墊上,總算是得到了緩解。
孟慎震驚:“阿姐,你眼睛紅了,是哭了?”
孟雪融哽咽了下,“阿弟,姐姐喜歡上了一個男子,可是父親不允,才罰我在此思過。”
“阿姐有喜歡的男子了?”孟慎絞儘腦汁,想
到了最有可能的一個人來,“是九皇子?”
“並非是他,而是今年科舉的探花郎,肖文軒。”
“肖文軒……那天我沒去看,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啊?”孟慎來了興趣,撐著下巴聽孟雪融說話,“不過阿姐喜歡的,定然是極好的郎君。”
孟雪融紅了臉。
她想起神武街上,他揚起頭來朝著她溫潤一笑時,感覺凜冬已暖,一切都春暖花開起來。
後來,她也私底下與肖文軒接觸過幾次,他不僅豐神俊朗,還博學多才,待人極為為溫和有禮。
孟雪融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男子,對他更是心動。
她想要為了肖文軒反叛孟康國。
向弟弟說完了心事的孟雪融,一把抓住了弟弟的手,淚眼盈盈哀求:“阿弟,你幫幫姐姐可好?姐姐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男子,你幫我與他見見麵好不好?”
高傲在枝頭的阿姐,露出這樣楚楚可憐的神態。
孟慎根本就抵抗不住,隻能答應下來,他也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男子,才能虜獲東都第一美人的芳心。
孟慎道:“阿姐,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安國公府發生的事情,外界並不知曉。
宋青嬋與周朔在清梵樓設下宴席替趙承修慶賀的日子,春意回暖,一早起來,院子裡的嫩草也冒出了淺青色的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