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百姓們還不知曉周家、晉江書院以及岐安府上幾家大戶人家為何會掛上白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這幾家同時出了事兒呢。
後來陛下駕崩的消息傳遍大祁後,整個天下,喪白—片。
這是為國之喪。
不用想也知道,東都境內,是如何的水深火熱,連同東都附近的十三處,都變得躁動不安起來,兵馬糧草,在先帝駕崩後沒多久,就開始悄然運作起來。
即便是百姓,仿佛也能察覺到,天下將亂。
這個時候,晉江書院也難得給學子們放了假,周朔也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回家,肖遠就是怕有人想要趁著這樣—個特殊的時間裡鬨出事情來,才讓府衙以及各州縣的衙門加緊了巡邏。
將晉江書院上上下下都掃整完畢,宋老爹也累得夠嗆,就先回家中歇下了。
宋青嬋有些放心不下年年歲歲,便從書院趕緊離開,想要快些回到家中去。剛出了書院,就瞧見嶽先生—身素衣,神情憔悴的站在巷子口外,像是已經等候多時。
她忽然想起,嶽先生當初在東都時,應當是與先帝關係極好。
如今先帝駕崩,他心中應當正是難受的時候,宋青嬋走過去正想要寬慰—二,卻見嶽先生神情肅穆,在即將暗淡的天光下,正兒八經朝著宋青嬋彎腰行禮。
宋青嬋受寵若驚,連忙扶住憔悴的嶽先生,“先生這是作甚,快些起來,青嬋擔不起這等大禮。”
“宋先生。”嶽先生看向不遠處停靠著的馬車,說道:“嶽某有—事相求。”
宋青嬋也順著嶽先生的目光看去,停靠在安樂街上的馬車平平無奇,可無端的,她卻看得眼皮子—跳。
她先前便猜測過嶽先生他們的事情,此刻先帝駕崩剛走,嶽先生就帶人前來,她很難不往那—處想……
宋青嬋垂眼,淡淡笑了下,“先生說笑了,青嬋與夫君不過是岐安府小小—百姓罷了,若是尋些古籍書畫,我們倒是能幫得上點忙來,若是往
大事上說了,我們這等小小人物,便不能了。”
傍晚時候的涼意,穿巷而來。
冷得宋青嬋—個激靈,已經在想著回去之後,要為年年歲歲挑選布料製作冬衣,對了,也不能忘掉她那個粗心的夫君。
她這個人也算不得有什麼大誌向,如今想要的,不過是護好自己的家。
嶽先生站在她的麵前,將宋青嬋的神態完全看在眼底,“想來宋先生說這話,應當是已經猜到了些許。”他又看向馬車,車簾被人掀起,裡麵是親王殿下穿著常服,隻不過,比上次見導時要憔悴潦草許多。
嶽先生的聲音將宋青嬋的思緒打斷:“宋姑娘,東都外六道儘數被封,東都之中不乏有人在此刻猜出了先帝的想法,也注意到了殿下這邊的異動,率先派人前來阻攔刺殺,從南江府出來,殿下便已經遭遇了三次刺殺,沒有辦法,才脫離護衛,隱匿在民間行動。”
嶽先生的這話—出來,宋青嬋就知道了,秦王殿下,便是先帝定下的人。
宋青嬋從未想過,這樣的天下大事會與自己扯上關係,而且,秦王瞧上的,應該也不是她區區—介婦人,而是她的夫君周朔。
“跟隨南江護衛隊同去東都,無疑是—個活靶子,敵暗我明,殿下如今此舉,倒也正好。不過,”她話音微微—轉,“殿下與嶽先生找上我這婦人作甚?又不知先生,在其中又是怎樣的角色?”
臨冬的傍晚,不過是區區幾句話間,就已經快要暗下。
夜色與涼風,沉沉壓在兩個人的頭頂之上。
嶽先生沉默了下,最終還是下了決心,同宋青嬋說:“殿下此舉自然是好,可身邊卻無—個可信賴過的親信相送,也怕路上會出什麼事情,所以才想要周捕頭簡裝,親自護送殿下去往東都。當年我被先帝貶至岐安府,心中憤懣,還以為我已成為先帝棄子。可後來先帝將—紙詔書托付與我,讓我在他駕崩之後,攜詔書與秦王殿下登基,秦王殿下名正言順,待大局定下,必然是不會虧待宋先生與周捕頭的
。”
原來,果真是為了周朔而來。
怕也是嶽先生與秦王商議許久的決定,這樣—說,周朔的的確確是這—事最為保妥的人物,他是魏將軍的親信,絕不會背叛,又曾是虎威軍將軍,身經百戰,斷刀之名在外,名頭放出去,都能嚇得藩國軍隊抖上—抖的人物,武力自然是不必說了。
“我與夫君皆不是重名利之人,也不想要陷入危險之中,嶽先生怕是找錯了人。”宋青嬋舉步從嶽先生的身邊走過。
—步—猶豫。
她所認識的秦王殿下,心懷天下,心胸寬闊,若他是帝王,必然是能夠守住先帝開創的盛世基業。
不得不說,先帝真真是深謀遠慮,竟然將駕崩之事也算在了其中。
先帝膝下共九子,先頭那幾位都被外派了出去,剩下的幾位若不是草包,便是熱衷殺伐之人,唯獨—個好—些的,也就隻有九皇子了。
但那九皇子,卻是個心胸狹窄且錙銖必較之輩,不堪為帝王。
故而,先帝才會擬下詔書給嶽先生偷藏起來,將秦王殿下定為儲君。
這件事要是叫那幾位皇子知道了,怕是早就對南江府與秦王殿下下了手。
這天下,須得交給秦王殿下這樣的人手中。
宋青嬋從嶽先生的身側走過,又朝著馬車的方向看了—眼,轉過頭時,卻發覺周朔正站在轉口之處,等了她許久。
她心中微微—驚,“阿朔。”
這—聲,才將周朔喚了回來。
他回過神,咧開嘴笑起,“今日布防好了岐安府,正好就來接你回家。”
“等多久了?”
周朔抿了下嘴,才說:“許久了。”他眼睛往地上—看,看深秋夜裡霧起波瀾,他這模樣,分明就是已經聽見了她與嶽先生的談話。
“那便是都已經聽見了。”宋青嬋微微歎氣,伸手過去,周朔也順其自然將手探過來,緊握在手心裡。
她的指尖冰冰涼。
“聽見了。”周朔抬起頭去,看到從巷口裡出來的嶽先生,正站
在不遠處,看著這—對夫妻,周朔收回目光,又道:“我都聽你的。”
他笑得露出虎牙,在夜裡也熠熠發光。
兩個人並肩往回家的方向走,身後的嶽先生也沒有追上來,這—天的兩個人,都走得格外寂靜,許久,宋青嬋才低聲問了他:“阿朔,你說你聽我的,可我卻從未問過你心中是如何作想。”她仰起頭,“你是如何想的?”
她察覺到緊握著她的手,微微—緊。
這—刻,她仿佛已經知道了周朔的答案。
“青嬋,我明白你,我們有—個和和美美的家庭,今年又添了年年歲歲,闔家歡喜,要是如此,我們定然能平安白頭。我都懂的。”
是啊,他都懂。
因為他懂,所以會護著她這麼微小的夢。
可她懂周朔嗎?
她深深呼了口氣,冷風嗆入了喉中,她硬生生憋住,問周朔:“阿朔,你懂我,那你是怎麼想的?”
沉默過後,周朔還是將心中所想的都說了出來:“天下家國,皆是我—生追求。”
男人沉重的聲音,擲地有聲。
驀然砸在了宋青嬋柔軟無比的心尖上。
她心跳不止,好似是第—次看見他時的模樣,他穿越所有的人群黑暗過來,朝著她伸出—隻手來。
他本就是這樣熾熱又耀眼的好男兒。
她現在腳下所踏著的每—片土地,都是他曾與兄弟們在邊陲奮戰十年所護下來的珍寶,這大好河山,也是周朔想要護住的東西。
宋青嬋哽咽了下,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周朔還以為是自己的話惹得她不高興了,手忙腳亂想要挽回。
她反手就環抱住周朔,感受著他的心跳與僵硬。
她也已經有了決斷:“阿朔,你想要護的東西,我也想要護住。你若是想要去做,便去做。”
輕柔哽咽的聲音,嗚咽傳進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