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死亡(1 / 2)

大釗先生等人進行了十幾日的遊曆,終於回到了北京。

回來的當日,如仲甫先生所言,為他們三人接風洗塵,也算是彌補大年十五未在一起的遺憾。照林詩然而言,這次接風反倒是像過年團聚一般,《新青年》編輯部的先生們都來了,甚至連蔡校長也來了,還有回家過春節提前到校的劉海威等人也都到了。

陳家院子前所未有的熱鬨。

人們總是熱愛相聚,討厭彆離,卻不知,但凡相聚,必有彆離。

先生們都在仲甫先生的書房裡,裡麵有時傳來先生們激昂地討論聲,一般都是胡適先生和守常先生意見相左;有時又能聽見附和聲,一般都是豫才先生和仲甫先生對大釗先生的觀點表示讚同;有時還會傳出蔡校長和稀泥的勸慰聲。

“詩然姐姐,你們此次去遊曆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啊?”

喬年眨巴眨巴著充滿好奇的眼睛,雙手肘擱置在膝蓋上,托著下巴。他們此時正坐在院子裡,圍坐在一起。

易群先從喬年身後走過來,揉了揉喬年的小腦袋,順勢坐在了喬年的身邊:“你這小子就知道有趣,然然他們又不是去玩兒。沒聽見仲甫先生讓他們交心得啊?”

喬年嘟著小臉,用手摸了摸頭,委屈似的看了眼易群先:“就問問嘛~”

“哎,你不也好奇了好些天,還說喬年呢!”何孟雄接過話茬,對喬年,哥哥姐姐們的保護欲永遠是爆棚的。

大家還是老樣子。林詩然喜歡這種溫暖的感覺,好似填補了內心的某種缺失。

白逐端著剛泡好的茶壺走進院子,她將茶壺放在桌子上,坐在了林詩然的對麵,隨即倒了杯茶遞給了林詩然道:“你們就知道一個勁兒地問,他們這才剛回來,讓然然喝口水慢慢說。”接著,又倒了杯茶朝不遠處的趙世炎走去。

大家都知道,白逐和趙世炎自過年去了天津後,就發生了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對他倆的狀態,大家都見慣不驚、習以為常了,就像白蘭和郭心剛一樣。

林詩然接過茶道謝後,抿了兩口,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音貝提升了不少,像極了茶館裡說書的:“各位聽客,我開說了啊!”

“然然!你不能這樣啊!”

廚房裡飄來了柳眉和白蘭的聲音。她們正幫著高君曼、趙紉蘭和江冬秀打下手,聽得林詩然的聲音,她們也很想知道遊曆趣事呢。

廚房裡的三位女士哪裡不知道這年輕人的心思,雖然柳眉和白蘭隻是開玩笑似的衝院子裡那麼一說,手裡的活兒並未停下,但是怕這心早就飛到林詩然那裡去了。再說,了解遊曆經過,深知百姓疾苦,探得中國國情,不也是他們現階段正所需要的嗎?

“橫豎你們這下手也打得差不多了,你們去吧!”到底是趙紉蘭,直來直去,率先開口說道。今日丈夫歸來,自然是掩不住的喜悅。

“這菜還沒擇呢,我們先擇。”柳眉和白蘭哪裡不知道伯母們的心意,本打算離開,卻見菜還沒擇完,再怎麼忙著,也要把職責做完。

“我來吧。”高君曼正好騰出空來,準備接過了白蘭和柳眉手上的活計。

柳眉笑盈盈地攔住了高君曼道:“姨媽,就不用麻煩您了,我和白蘭來就行。”

“你們若再不去,可就錯過那小妮子講故事咯。”趙紉蘭幫著高君曼,對白蘭和柳眉打趣道。江冬秀雖然乾活很潑辣,但是性格有些慢熱,再加上不善言辭,因此她隻是在一邊笑著,也不多說什麼。

“哪裡是瞞得住的,心剛他們還在呢~倒是不存在錯不錯過。”白蘭抬起頭笑了笑,示意三位師母安心。

卻不是林詩然不等她倆,到底是廣大聽眾們就位,隻能委屈此時在廚房裡做幫廚的兩個小廚娘了。

趙世炎和陳延年則是被子美、鶴年還有星華、葆華團團圍住,給他們編織鴿籠,要不就是給他們做彈弓之類的小玩意。

“世炎哥哥,你怎麼做的比延年哥哥慢啊?”星華撅著小嘴望了望旁邊正守著延年得意揚揚的葆華。

趙世炎將身邊的星華和鶴年攬過來,悄悄地和他們說了幾句。

然後,就看見星華和鶴年走到延年那邊打鬨起來。

“趙世炎!”陳延年衝著正對著他幸災樂禍的趙世炎瞪了一眼。隨即對那四個小家夥低聲說了幾句。四個小家夥又全部聚向了趙世炎,四隻小手全部伸向趙世炎的上衣口袋。

“你們找什麼?”趙世炎毫無防備,有些懵。

“哥哥說世炎哥哥口袋裡有糖!”鶴年奶聲奶氣地揚著小臉絲毫沒有覺得什麼不對。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換趙世炎瞪著很滿意他現在表情的陳延年了。

每個年代的少年總會有那個年代獨有的烙印,但是橫跨時間長河,他們有個共同的特征——朝氣蓬勃的生活,不管多久會迎來隻能遙望夕陽的暮年,隻要骨子裡保留那一份熱血,我們,即青春。

通過這次遊曆,林詩然深深地明白,中國的國情需要一個完全不同於現在的製度,也就是說改良是根本不可能在中國實現,中國有幾千年的封建時代,如今又有帝國主義入侵,彆說溫和的改良,如果不是徹底的暴力革命,也對中國絲毫沒有用處。所以,無政府主義和資本主義注定要為中國所拋棄。

看過底層人民的辛苦,見過他們的愚昧和無知,林詩然越來越體會到新文化運動深入化的必要性和拓展的必然性,即寬度和深度必須同時進行。

馬克思主義是中國的光亮,畢竟俄國現在已經踐行成功了。馬克思主義的許多主張也都和中國的國情契合。

暴力革命是無產階級革命的唯一形式!中國必須在思想革命的基礎上實踐暴力革命!

林詩然將曾經林佩姿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收拾了一些,拿去典當了,她的家教課要下月才能恢複正常,除了必要的費用,她沒有餘錢。

梅香的事情一直縈繞在林詩然的心頭,生命需要交代。她找到了梅姨,將典當得來的錢拿出一小部分給了梅姨。梅姨將自己所知都告訴了林詩然。雖然不夠全麵,但是梅香的死和三姨太同蘇寧城有著重大的關係。蘇家是什麼樣,林詩然很清楚,情況已然七七八八在她的腦海裡形成了。

雖然隻是推斷,卻是最好的解釋,梅香是自殺,也毫無證據可言。

梅姨雖然不知道林詩然為什麼對梅香感興趣,但是她今日能這麼痛快的將此事告訴林詩然,除了林詩然給她的報酬以外,最重要的是林佩姿已經病入膏肓了。她不敢告訴林詩然,她怕林詩然詰責於她。她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一步算一步。更何況,現在蘇家也在封鎖消息,儘量地不讓人知道蘇家大太太病危的消息,不然那些小報媒體沒完沒了,而且如果讓人扒出來,蘇家大太太有長期抽大煙的習慣,那蘇家的名聲又會有一次敗落的風險。

林詩然下午去了一趟從梅姨口中得知的梅香的家。梅香的家就住在北京郊外的村子裡。她是因為知道梅香的死亡原因被官方已經扭曲得不像樣了,而且憑借著蘇家的實力和政府的腐敗,是不可能給一個毫無來頭的小丫頭正名的,所以她隻是想把她知道的告訴給梅香的家人,給予他們一絲慰籍。

不曾想梅香的家人於前幾日就搬離了村子,聽說是得了一大筆錢,要搬去南方,名義上是說不想留在這個失去女兒的傷心地,實際上。。。

林詩然不敢再想下去,她是不想把每個人都想得那麼勢利肮臟,但是她又不得不這麼想。

如果真的是因為不想留在失去女兒的傷心地,至少會帶走女兒有關的物什,可是沒有,聽說梅香下葬那日,她的家人把她所有的東西都處理掉了,本來家裡就窮,專屬於她的又有多少件物什呢?

這不是傷心欲絕,分明是遺忘。

林詩然去了梅香埋葬的小山丘,那個女孩就靜靜地躺在墳包裡,連塊墓碑都沒有,隻插了根小木牌。若是再過些年,這裡再埋上一兩個,頓然就找不到這個小姑娘的身影了。

林詩然是唯物主義者,人死如燈滅,了無痕跡。然而今日,她卻覺得梅香一定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是這個世界人們的理想國。

她深深歎了口氣,看著滿天布滿的烏雲,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傾盆大雨。

她回望整個山丘,想起了秋瑾先生的一句話:

芸芸眾生,熟不愛生?愛生之極,進而愛群。

林詩然從未想過,林佩姿會再次拋棄她。這一次,她用生命使出渾身力氣永遠地拋棄了她。

那日,林詩然在收拾停當後,正準備前往紅樓圖書館參加今年第一場讀書會。自從舅舅遊曆歸來之後,一連好幾日都將自己關在書房裡研究馬克思主義。這次讀書會的主題是俄國十月革命,林詩然盼望這個主題盼望了好久,之前就因為琴室的事件再加上材料不齊備而擱置了。

“然小姐!然小姐!”

急切地敲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林詩然聽出了這是梅姨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看了下趙紉蘭,自家舅媽正在廚房裡忙上忙下,看來根本就無法顧及外麵的敲門聲。

林詩然開了門,警惕地說道:“你來做什麼?”

她的心中有不祥地預感,上次梅姨登門還是因為蘇寧城要責罰林佩姿。

“然小姐,大太太快,快不行了。。。”梅姨的聲音很局促,神色卻很複雜,些許愧疚,些許心虛。

林詩然聽到這句話如晴空霹靂。她一把揪住梅姨衣領處,曾經靈動可愛的大眼睛裡如今全部是狠厲:“你說什麼!我不是讓你好好照顧她嗎!什麼叫做快不行了!”

“然然,發生什麼了嗎?”

趙紉蘭隱隱覺得外麵的氛圍有些不對,隻是鍋裡還煮著東西,走不開。

這句話似乎喚回了林詩然丟丟理智,她鬆開了手,彆過頭,將語氣儘量緩和下來:“舅媽,沒事。我出去了!”

“好,路上慢點啊!”

趙紉蘭知道林詩然今早要去參加讀書會,於是,沒有想太多。

林詩然回轉頭,梅姨壓低聲音說道:“大太太要見您!”

林詩然分得清輕重緩急,她將責怪先放在了一邊,按捺住性子,跟著梅姨先到了蘇家。

整個蘇家上下充滿著沉重和死亡的氣息,比那日她受家法之時感受到的氛圍還要沉悶。這裡像是幻化成天堂的無邊地獄,裡麵的人流著淚也要笑得如花般燦爛使得外麵的人拚了命的想進來。

林詩然已經太久沒有見到過林佩姿了,最重要的是林佩姿不見她。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