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立即鴉雀無聲,都不約而同看李道。
那頭李道恍若未聞,垂著眼,從鍋裡舀起一塊碩大骨頭放到自己碗中。
小伍意識到失言,嗬嗬乾笑:“我不是那意思,就說……路上咱都應該節儉著點兒花錢。”
李道仍舊不吭聲。
小伍狗腿起身,“哥,還喝啤酒不?我給你拿。”
“你先坐。”李道抬抬下巴。
小伍不由咽了口唾沫,依言坐回去。
李道聲音四平八穩;“第二次提起想再乾一票了吧?”不等他答,他仍舊慢條斯理地說:“你姐死時把你托付給我,出來前我也問過你意見,才叫你跟著我……”
“哥。”提到姐姐,小伍眼神略微暗淡:“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李道點點頭,“那就收收心。”他手捏著骨頭,吸溜一口軟爛的羊肉:“還沒正式說過,打昨兒起我就算不乾了。混了小半輩子,也想嘗嘗普通人的活法,郭盛身家底細我掌握不少,他不可能放過我,所以不得已才選了這條道兒。”
後麵這話是對大夥兒說的。
沒人搭腔,都埋著頭,安靜吃飯。
李道吃相不算優雅,手肘大刀闊斧地支著膝蓋,指頭油亮,費力掰著交錯鏈接的羊脊骨。
他笑了笑:“其實這金盆洗手吧和他媽戒煙差不多,煙癮熬過去,欲望也就漸漸淡了。”李道略微一頓,轉了話鋒:“今天我鄭重強調一遍,不讚同我的,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一旦決定跟著我,今後如果發現有人重操舊業,彆怪我……”
他突然止住話,不知從身下哪個位置抽出那把匕首。他握著刀柄,將刀尖插進羊脊骨的骨縫裡,一撬一剜,仿佛聽到“啪”的輕響,兩塊骨頭硬生生斷裂開。
顧津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把刀,隻見刀身精光鋥亮,刀鋒銳利非常。
她突然想起先前蘇穎說的那番話,感覺那一刀刀像剜進自己骨頭縫一樣,她沒來由手一軟,碗筷突然掉下來砸翻了那杯橙汁,連同菜湯儘數濺到她胸前衣襟上。
桌邊幾人都詫異地看向她,對麵那人也把目光投過來,所講之事與她最無關係,哪成想她反應會這樣強烈。
隔了幾秒,蘇穎“噗”一聲笑出來,忍了忍,捂著肚子不可抑製。
顧維警告地拍了拍她的頭,壓低聲音:“你又跟她說什麼了?”
蘇穎笑得說不出話。
顧津騰地站起來,沒看任何人,低頭快步走去衛生間。
房門閉合,隱約還能聽到蘇穎的說話聲,不知她講了什麼,所有人哄堂大笑。
剛才還焦灼緊張的氣氛,瞬間煙消雲散。
她雙頰通紅,緊緊咬住下唇,打開水龍頭,憤然搓著胸前衣襟。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她抬眼從鏡子中望過去,竟是李道。
顧津下意識往旁邊退。
李道隨手微合了門,就著未關的水龍頭清洗匕首。
按理說這衛生間不算小了,但他一進來,她立即覺得空間緊湊,空氣稀缺。
顧津擦了手,轉身想要逃出去。
“等會兒。”李道忽然說。
她隻好停下來,見李道弓著身,目光在鏡中對準她胸部汙漬,看一瞬,隨即離開:“幫個忙。”
“……啊?”
李道粗糙的手指捏著刀刃,刀柄朝她:“幫忙拿會兒。”
顧津愣了愣,一時沒敢接。
“害怕?”李道淡笑,“怕什麼?”
顧津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磨蹭著接過來,沒想到這匕首遠比看上去要壓手,刀柄竟也是沉甸甸的亞光金屬,似乎用得久了,握著很溫潤。
李道抹幾下肥皂,開始洗手。
他說:“匕首再鋒利,割開氣管時出血也不會那麼誇張。”
顧津視線從手中匕首往上挪,不知是何意:“……”
“割準大動脈才會像噴泉。”
顧津:“……”
“你信蘇穎說的?”
她抿了抿唇,不知應該怎樣作答,生怕拿不準會觸了他逆鱗,於是猶豫著:“我信?”見他正看她:“還是……不信?”
李道盯著那張紅透的小臉兒,撐著洗手台,忽然放聲大笑。
他驀地覺得,在這種逃亡日子裡,有個傻乎乎的姑娘解悶,也挺有趣兒的。
顧津當然不知他在想什麼,麵上沒表示,心中早已將他淩遲數次。
李道半天才止住笑,接過刀:“那你還是信吧。”
顧津:“……”
“知道上陵棚戶區的滅門案麼?至今沒抓到凶手。”他突然弓身,湊近她耳朵:“我乾的,就用的這把刀。”
隨即又大笑。
一股廉價洗發水的味道混合著男人特有的陌生氣息闖過來,顧津渾身一麻,臀部抵向洗手台,不禁縮起肩膀。
實話實說,適才蘇穎那番話的確嚇到了她,後來慢慢消化,覺得是自己大驚小怪,他們這種混黑的人,身上掛幾條人命或許有可能。但他剛剛說的,彆說她根本沒聽過,更不相信,那架勢分明是把她當成小貓小狗,逗弄著玩兒呢。
顧津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把,抬眼憤憤然瞪著他,心中琢磨著這目光夠狠吧,是不是應該收斂一些,哪想放在彆人眼中,卻是另一番味道。
李道直起身,嘴角弧度尚未收回。
見她雙眼溜圓地瞪著他,睫毛忽閃,眸中帶光,猶似藏著一泓清泉。
怒不夠,反倒似驚似怕、似嬌似嗔。
“所以,彆惹我。”他看了她一會兒,食指和中指交疊,在她腦門一彈:“以後服從指揮。”
這動作過於親昵,語調也低,與先前凶神惡煞的形象太不相符。
顧津愣了下,心裡的感覺有點怪,這人陰晴不定,不知道哪一麵才是真的他。
李道轉身出去,在門口遇見顧維進來,他又笑,拍拍他肩膀:“你這妹,挺招人疼。”
顧維拍掉他的手,比了個中指,“還是留著力氣疼妞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