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王小春身體沒進去,越飄越遠,這時節晚上水仍是涼的,他腳抽筋,本能張口呼救,水嗆進肺裡,當即在水庫中央撲騰起來。
孩子們一看出事了,心中害怕,趕緊跑回去找大人。
馮桂玲看見小春不斷揮舞的手臂,哭喊著要往水中跳。
幾個婦女攔著她,“老王家的,你不會水,跳下去到時候救你還是救孩子。”
馮桂玲雙腿癱軟地滑坐在地,哭聲撕心裂肺。
這村子男人確實少,有兩個已經跳下水,還有人跑回去拿工具。
馮桂玲一聲聲叫著兒啊兒啊你堅持住,你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跟你爹交代,我也不活了。
水中那孩子的動作變遲緩,胳膊和腦袋冒水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馮桂玲一驚,連滾帶爬地往前衝,“啊”地尖叫。
身邊“撲通”一聲響,有人跳進水裡,砸起巨大水花。這人手長腿長,動作大刀闊斧,像一支長劍破開水麵,在盈盈月光下,朝水庫中央快速遊去。
顧津和小伍就是這時趕來的。
她隻來得及捕捉他的背影,那影子就從岸上消失了。
顧津心中一驚,停住腳步。
小伍靠了聲,踢掉鞋子就要往下跳。
顧津沒讓,緊緊握住他的手。
遠處那孩子最後一次冒頭,便沒有再出現。
李道離他消失的位置越來越近,上身一拱,紮進水裡。
岸上的人都朝那邊望著,七嘴八舌,又喊叫又大哭。
顧津腦中嗡嗡作響,不自覺捏緊小伍的手,指甲摳入他皮膚。
小伍暗暗呲牙,卻沒抽手,回握著她:“姐,你彆緊張,我哥水性好。”
顧津卻像沒聽見,如顧維離開那個夜晚,滿眼的黑。
黑色的湖水,黑色的天幕,黑色的山峰,黑色的樹木……他像被一個濃稠的黑色口袋吞噬了,掉進深不可測的湖底。
先前下水那兩人體力不支,已折身往回返。
馮桂玲感到絕望,哭聲更刺耳。
李道冒頭換了口氣,又一次潛入水,這回許久都未再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顧津渾身發冷。
她茫然四顧,水麵在月光下隻蕩起微弱漣漪,緩緩歸於平靜。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目睹死亡,就像顧維一樣。
那感覺絕望、悲慟、痛不欲生,她無能到什麼也做不了,甚至不能讓時間稍微慢一點,更無力回天。
一次就夠了,她不想再經曆。
顧津雙腿一軟,撐著小伍蹲下來。
這時,平靜的水麵忽然泛起浪花。
頓幾秒,有人大聲喊:“小春,是小春!”
先前回來那兩人又入水,遊過去接應李道。
幾人上岸後,一群人簇擁著圍住王小春,伍明喆也跟著探情況,懂點醫理的給那孩子做人工呼吸和心臟複蘇。
折騰很久,小春上身一挺,大口嘔水,終於喘上這口氣兒。
馮桂玲抱著兒子痛哭,所有人終於鬆一口氣,張羅著趕緊把人弄回去。
等人走遠,李道脫下濕透的上衣,擰了一地水。
他隻穿一條牛仔褲,赤著足,一揮頭發,水珠在月光下劃成一道弧。
李道朝顧津走去,沒覺出反常:“蹲這兒想什麼呢?”
顧津沒反應。
李道低頭看著她,頓幾秒,弓身,在她頭頂輕彈了下:“傻了?叫你沒聽見?”
顧津突然抬頭,揚臂就是一巴掌。
這巴掌可給李道打懵了,他原本要蹲下的身體僵怔住,先是難以置信,然後怒火蹭蹭往上冒,在接觸到她眼淚那刻,心又一軟。
“敢打我?你不想活……”
話沒說利索,顧津拉下他脖子,嘴唇猛地貼上去。
李道沒反應過來,睜眼看著她。
她就像一隻小野獸,在他唇上又啃又咬,瘋狂衝動,毫無章法。
李道吃痛,意識到自己被她強吻了,還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覺得這女人越發無法無天,再不管教,要在他頭頂作威作福了。
他想笑,大掌攏著她的背,剛想還回去,她卻離開他的唇,腦袋向下挪,狠狠咬住他側頸皮膚。
李道腦中“嗡”一聲炸開,壓不住渾身亂竄的火苗,他第一反應是把人趕緊拉開,無論如何,這種情況下他不能,會委屈了她。
他閉了下眼,捏著她臉頰迫使她鬆開嘴。
顧津卻再次衝來,又吻回他的唇。
李道直身,“你先等會兒……”
顧津踮著腳,幾乎吊在他身上。
或許受用得緣故,他動作不如以往敏捷,左右都躲不開,良久,身體先妥協,心也開始搖擺不定。
還未想通,動作已先行。
李道一把將人拽下來,咬牙切齒地低喃:“你自找的。”他貼著她的唇,聲音溫柔卻冷酷:“顧津,你自找的。”
小伍跟人群走到半路,突然發現李道和顧津沒跟著。
他一拍腦門,趕緊跑回去找兩人。
水庫旁沒有人,地上隻扔著李道的濕衣服,小伍叫了幾聲,也沒人應。
他拎起衣服,順著水庫沿岸向前走數米,不見一個人影,心想他們可能從彆的路回去了,轉身也要走。
忽然之間,對岸林中傳來些奇怪響動,時斷時續,若有似無,似乎是低泣跟求饒。
伍明喆愣幾秒,不由咽了口唾沫,半大小夥子,隱隱知道那是乾什麼,想逃開,卻管不住自己的腿。
他悄悄往前走兩步,一探頭,血液全往腦頂衝。
林中疊站著一對人,正是他哥和顧津。
月光很淡,不太清晰。
隻看一眼,小伍心中直叫罪過,趕緊撤回身體,悄聲退出來。
他往回走時腿是軟的,心說自己真是膽兒肥了,如果被李道發現,一準兒扒了他的皮。
飄飄忽忽回到馮大姐的院子,村裡人已離開,王小春脫險了,坐在院中木凳上,傻呆呆地望著他。
馮大姐見小伍進來,趕緊迎上去:“小兄弟,你哥呢?他救了我兒子,我得好好感謝他。”
小伍乾笑兩聲,心說我哥正當神仙呢,還多虧你那兒子給創造機會,他得感謝你們才對,卻說:“他和我姐去車上取東西了。”
“貴人呐,我家傻兒子撿回一條小命真是謝天謝地謝貴人。”馮大姐後怕地拍著胸口:“我等他們。”
小伍說:“彆等了,他們沒時候回來。”
“不就取趟東西?”
“可能也要遛一會兒。”
“大晚上遛彎兒?”
“沒來過農村,好奇唄。”小伍編不下去,咧嘴笑笑:“您先睡吧,給留個門,有話明天再說也不遲。”
馮大姐想了想:“也好,那大姐明早給你們做頓好的。我家後院的羊正產奶,給你們蒸一鍋白饅頭,再喝點鮮奶怎麼樣?”
白饅頭、鮮羊奶……
小伍腦中像彈幕一樣反複飄過這六個字,不受控製地發散思維,聯想到某個畫麵,暗叫完了完了,有陰影了。
他紅著一張臉,嗯啊應答了聲,迅速跑回房間裡。
這天晚上,伍明喆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