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既然謝明允也要一同去泡湯,蘇言自然不能隻是“輕裝上陣”,畢竟某個自以為是地人總覺得自己身體是鐵打的,不愛披狐裘戴毛帽,也不似尋常男子總捧個小暖爐在手心,哪怕它又輕便又暖和。
“來,穿上!”蘇言不由分說地拉過謝明允的手,循著印象找到櫃子裡一件白色狐裘。
先前和謝明允一同逛街買的紅色狐裘,好看是好看,但放在蘇府也沒見謝明允穿過幾次——他本來也不怎麼出門,偶有幾次,出去處理他生意上的事情,也沒穿那件。
蘇言估摸著他是不喜歡那種明亮的顏色,或許先前買的時候隻是順著自己的意思,她心裡有些許失落,也還是很體貼地,讓山楂買了件白色的,一並帶到了山莊。
畢竟她自己倒是體質好不怕冷,謝明允卻常年手涼得和冷鐵差不了多少,真是......
一時分不清楚他這算是嬌弱還是嬌氣,可這兩樣,沒一個和謝明允的氣質搭邊,蘇言想著想著,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麼。”謝明允眉頭輕輕一皺,問了句,卻沒伸手,於是蘇言一把將他拉到身前。
蘇言斟酌了下,還是沒忍住說:“笑你嬌氣。”
“啊?”
不是謝明允大驚小怪,反之,他自幼處變不驚,這番疑問實在不像從他口中發出,可......
“嬌氣”?
從沒有人說過他嬌氣,在旁人眼裡,嬌氣和他這樣的男子從來不搭邊,“冷漠”才是。
謝明允勾起嘴角,帶著淡淡的輕嘲,不知是嘲眼前人還是世人。
蘇言見他神情,怕他是誤會了什麼,可手捧著狐裘,沒法擺手,隻道:“你也可以理解成......‘挑剔’吧。”
好像也沒好到哪兒去,蘇言略微尷尬地笑了一聲,解釋了一下,眼神示意謝明允看向她手裡的狐裘:“畢竟你紅色的狐裘就不怎麼愛穿,白色或淡青色的衣服就還行。”
謝明允目光從狐裘上移開,落到眼前仿佛打開了話匣子的人的臉上。
蘇言津津樂道,玩笑話像洪水一般傾瀉:“還有,你不吃蔥蒜也不吃葷腥,肉末拌在青菜裡才勉強吃一點,真不知道你這是哪來的毛病,這麼挑食,不顧營養補充
,難怪生的這麼瘦......”
她話音未落,謝明允突然接過了她手上的狐裘,動作乾脆利落地披上了身。
“嗯?”蘇言一笑,怎麼,他這是不喜歡聽人吐槽?
不過也沒人喜歡被人吐槽吧,蘇言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對他不太一樣,居然有這麼多的槽點可講。
甚至......有那麼多日夜相處的細節可供回憶。
蘇言正晃神,就感覺自己手腕被人拉住,抬眼一看,謝明允已經披好了狐裘,毛茸茸的領邊掃過耳朵,一時分不清是雪狐皮毛白,還是他膚色更為白皙。
“倒也沒有不喜歡。”謝明允道。
他好像看出自己在想什麼似的,蘇言咳了一聲。
等等,他說“沒有不喜歡”。
那就是喜歡?
突然有點緊張,她直直望著謝明允的唇。
那雙微薄的唇,上下開合,複又輕抿,像是掩飾著一點混著羞澀的笑意。
謝明允終於還是毫不壓抑地笑了,雪狐毛隨之輕輕搖曳,他道:“不是不喜歡,隻是,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卻在這數落我的毛病。”
蘇言“嗯?”了一聲,沒理解過來自己怎麼了。
就聽謝明允繼續道:“夜裡時時翻身,喜歡摟著人的,莫非不是你?”
蘇言愣了:“什麼!”
......
一路上,蘇言都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
她以為自己這個毛病,近來有所收斂的。
畢竟她早上起來,經常隻是壓著謝明允的手罷了,甚至這兩天根本沒什麼不太好的動作,更彆提什麼“摟著人”這麼過分的事情。
等等!
蘇言忽然意識到了哪裡不太對勁。
先前她還沒有這麼“從良”的時候,也有一兩次,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壓著謝明允小半邊身子——但那是謝明允受傷的那幾天。
蘇言眉頭一皺,當時她起床的時候,謝明允不是還在熟睡嗎?
她明明記得的啊!
甚至心底生出一點心疼,感歎他受了傷意識昏沉,一向的作息已然難以保持。
沒想到居然隻是因為,他,根本就沒睡著!
蘇言頓時心裡升起夾雜著多種情緒的莫名心情,一時想質問這人為何裝睡,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麼立場——畢竟謝明允當時受了傷,就算是醒了,之後躺在床上
閉目養神也是正常,沒什麼可質疑的。
但她又總覺得不甘。
謝明允當時再清醒不過,卻就躺在原地不動,任由自己故作老實地收回手腳,裝出一副正經得不行睡得安安穩穩姿勢平整的樣子。
靠,有點丟臉,蘇言扶額,突然轉過身,腳步一頓。
謝明允抬頭,似是不解:“怎麼了?”
為何突然停下,謝明允心想,莫非她又不想沐浴或者是......方才自己那番話有些失了分寸?
蘇言微微垂眸,這個角度正好掃過謝明允長長的睫毛,雪狐毛領將脖頸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對小巧的耳朵。
惱怒過後恢複理智,心底升起一點悔意和歉疚——其實謝明允是包容了她的睡姿不佳,甚至早上沒有戳破也以免她尷尬,若非今日開玩笑不小心試了偏頗,他不經意提起。
以他凡事心裡藏的性子,恐怕自己永遠都不會知曉。
這一瞬間,是沉默的天空,風刮著枯草聲音乾枯寂寥。
這樣的靜,謝明允不由得有些忐忑,望著眼前人的眼神裡也染上了蘇言讀不懂的情緒。
“對不起。”
“對不起。”
幾乎是同時,兩個麵對著的人不約而同地直視對方的眼睛。
蘇言忽地笑了:“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倒是我,夜裡睡覺不老實,是不是擾了你清夢,要不......”
她有點想提出:要不乾脆還是和從前一樣,分床而睡,免得對他反倒是打擾。
但話到嘴邊,又不知怎的,驟然卡住了。
像是打心眼兒裡不願意似的。
謝明允沒等到後文,眼神垂下來,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仿佛從心臟裡摳出來一般,艱難而猶豫,就像是寒冬臘月裡第一塊暖陽下融化的寒冰。
他道:“其實這樣睡覺,還挺暖和的。”
......
有了那句話,剩下的路在蘇言腳下突然暢通無阻了一般,腳步也不停頓了,嘴角還掛著怎麼也壓不下去的笑。
風吹過衣袍鑽進脖頸,本該是冷得瑟瑟發抖的天氣,可不知道是她本身體質好還是因為某些彆的原因,蘇言隻覺得五臟六腑升起融融暖意,像是春風撲麵,山花漫野開,甚至忘記了這是個一如既往的,北風蕭瑟的冬日。
好像真的,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
空中飄飄揚揚灑下小雪,灑下地麵,掉入冰封湖麵,終於不可見。
有人策馬而來,馬蹄聲聲裡,踏起塵土飛揚,不知過了多久,細雪緩緩壓下塵埃,蹄聲轉而化為悶響,踏進漸濕泥土。
馬鞍上,女人額前落下雪花點點,微涼,她神色一斂,凝神長驅,馬蹄聲愈發急切了。
......
溫泉殿裡,入目是一片蒸蒸的霧氣,撲麵而來自然的氣息,假山盤踞,泉眼咕嚕咕嚕冒著響聲,因為此處四季如春,池邊些許雜草鋪蓋其上,間或有野花星星點點,蘇言走進殿中,氣息清新,恍惚間以為這仍是一個春天。
假山似一道道天然屏障,隔開了兩個浴池。
蘇言剛脫完一身衣服,卻絲毫不覺得愣,謝明允在另一側,假山隔得住視線,卻擋不住聲音,衣服細瑣的聲音傳來,想象到他也和自己一般動作,蘇言心念微動,長呼了一口熱氣。
大概是這裡的霧氣太暖,太熏人了,她心想。
這裡麵霧氣繚繞,蘇言毫不懷疑,就算是現在這座兩人高的假山憑空消失,她與謝明允也看不清彼此。
如此一想,待會兒的共浴似乎輕鬆了很多,不會怕冒犯到謝明允,他畢竟是男子,沐浴這種事情實屬私密,要是水流激蕩間,卷起他的衣角......
蘇言莫名想到上回謝明允在此處昏迷的場景,當時忙著救人,旁的一切都沒注意,此刻思及,才想起他那時就躺在腳下這片草地上,衣衫幾乎褪到肩膀以下,露出大片白皙滾燙的肌膚。
幸而自己一心救人,若是彆的情境之下,恐怕難免要想歪。
可總有種淡淡的遺憾是怎麼回事,蘇言掂量著自己的心,察覺到一絲陌生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