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霜見(1 / 2)

第四十八章

饒是蘇言經曆這一路的泥濘,也沒想到眼前會是這樣一番場景——

屋簷低壓,雪水混雜泥灰,淅淅瀝瀝淌下,濺到地麵時彈起打濕了她的衣擺,木門底沿已經潮濕得發青,蘇言第一個敲響那門時,恍惚覺得一股黴爛的氣息從門上滲透到了她指尖。

“誰啊!”

一聲沉穩卻帶著驚訝的喊聲回應著,似乎沒想到這地方會有人拜訪。

須臾,匆匆腳步聲響起,隨即開門的是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女人,她見到門口一男一女兩個陌生的人,雖著便裝卻看得出布料精致價格恐怕不菲,心底頓時嚇了一跳。

之後,她才透過兩人,看見了一身藍衣的李管事,心裡登時一個咯噔,急促地說了一句“我不認識你們”,麵色慌亂地就要把門合上——

“等等!”

“等等!”

蘇言和李管事異口同聲道,隻是前者語氣還算平靜,後者卻幾乎匆忙。

李管事終於直起腰:“袁山,我們可否進屋談談。”

名喚袁山的女夥計,哦不,現在已經不是謝家錢莊的女夥計了,她神色拘謹,卻又鼓起勇氣直麵李管事:“管事的,我知道我此番做的對不起錢莊,但我也認罰,我已經被您趕出去了,這輩子都不會在碰上這麼好的活計......”

蘇言知道她是想在門外敷衍幾句草草了事,抬手打斷她,露出一個笑容:“袁女郎,此處不便,可否進屋說話。”

她看這姓袁的夥計不像個太壞的人,反倒是這一副坦然承認做了錯事的樣子,逃避而顯得心虛,可真正的惡人怎會心虛呢,哪一個不是裝得一本正經仿佛自己有著天大的道理,一切都是爾等小人故意誣陷清白我,我本是世間最清清白白的白蓮呢。

總之,結合這夥計住所簡陋,家裡還有個病弱的夫郎,為人又老實巴交深受管事信任,也難怪對家會找上這樣的人。

蘇言心底一聲歎息,隻見眼前袁夥計像是在猶豫,她正要再次開口勸——

謝明允皺眉道:“進屋說話。”

或許是他身上有種莫名的氣質,不明覺厲,那夥計一恍惚,像是被威懾到了,下意識退了一步,門緩緩打開。

言:“......”

李管事卻見怪不怪,她家公子雖為男子,輕易不出馬,可一旦要辦什麼事情,簡直比她這個常年待在“前線”的管事還要來的有效,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如此了解流程的,李管事她把這歸為自家公子獨有的氣質,換個話術,是氣勢。

三人就這樣進了門,袁夥計雖然還是一副不甚情願的樣子,卻也老老實實待客,引著她們往裡堂走——說是裡堂,實際上也沒多大,一把桌子幾把歪腳凳子就是一切家當一般,三人也沒地方坐,乾脆站著。

旁邊就是裡屋,不知道袁夥計是不是不放心什麼,總往裡瞟,聲音也不自覺笑了下來。

李管事總要有個辦事的效果,率先問道:“袁山,我知道你家裡拮據,但我們錢莊待遇不錯,給的工錢也不少,據我所知你夫郎的藥錢也足夠,為何你還是......唉。”

要說心情,恐怕她比謝明允蘇言二人還要沉重,滿心信任的夥計背叛,可說來說起不過是一個錢字。

可沒想到老實人袁山突然發了怒,抬手指著門外青天,“足夠?”

她冷笑一聲:“管事的是家裡沒有生病的人,恐怕才能說出這一句‘足夠’。”

蘇言皺眉,這話似乎彆有深意。

謝明允仿佛猜到了什麼,偏頭問道:“莫非藥材漲了價?但數日前我離京,一切都與平常並無出入,便算漲價也沒有如此之快。”

更何況近來也隻昨日天氣不好,今日便以雪化,不妨礙大批藥材進京。

莫非......是某樣藥材漲了價?

蘇言那邊也是如此疑惑,眉頭一皺道:“是某樣藥材漲了價不成,但恐怕不是近日才有的事情吧。”

袁山沉著怒道:“怎會是近日的事,原是這幾年就有的,隻不過我夫郎命不好,病情嚴重後藥方裡有那一味‘霜見’,可京城子女不把其當藥材,隻當作奢靡玩物,價格豈是我等百姓承擔得起的,就連大夫都勸我放棄。”

蘇言心裡暗罵一聲這是個什麼世道,又突然覺得這藥草名字有點耳熟,原本就緊縮的眉頭再也舒展不開——那所謂霜見......

不正是她那日上山采得的草藥?

京城貴夫趨之若鶩,高門嫡女重金購之,隻為紅顏一笑?

就是那玩意兒?

書裡所見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蘇言神色有異,很快便被謝明允察覺。

他問道:“怎麼了?”

蘇言自然不能說她那日采了這玩意兒,隻是被那搜羅到的白玉戒指驚到了,才將“霜見”收了起來,不然這染上了凡塵銅臭的物事贈與謝明允,他肯定不會喜歡,於是她收起來心裡彎彎繞繞的心思,對謝明允搖了搖頭。

雖說眼前袁山的確可憐,但蘇言也說不出可恨二字,世道本就不公,又怎能指望天平偏離的那一方善意相待。

但謝家錢莊實屬波及。

袁山並非不明白這一點,深吸口氣壓下憤懣,對李管事和謝明允深深鞠了一躬,“對不住,確實是我收了賄賂,雲明錢莊有路子給我弄到一株‘霜見’,這藥材不是錢可以買來的,能治我夫郎的病,哪怕我丟了活計也不怕。”

她這一番言辭不可謂是不深情,謝明允和李管事都頓了一下,尤其是謝明允——

他不知怎麼的,目光微垂,卻又自以為悄無聲息地抬起頭瞄了蘇言一眼,目光裡是蘇言看不懂的情緒。

蘇言:“......”

她沒搞錯的話,眼下是在講正事兒吧,是吧!

李管家在一旁回過神來:“你倒是深情,卻辜負了旁人對你的栽培,你做事沉穩細致,你說說你,唉......如今錢莊遭受如此損失,又豈是你一句對不住可以翻過的!“

她愈發氣悶,捂著胸口,老臉都漲的通紅:“你真是!真是糊塗啊!”

這時,或許是她們聲音過大,裡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隨後就是無力的一聲歎息,是男子的聲音:“阿山,是錢莊的人來了嗎。”

方才還一臉嚴肅的袁山頓時一臉緊張地來了個大變臉,趕緊往裡走,去扶著那往外走的男子。

她一步邁出幾乎一丈遠,急得很:“玉兒,你下榻乾嘛,可彆著了涼,快回去,這裡的不用你管。”

名喚玉兒的男子看樣子就病歪歪的,臉上沒有一分血色,但不難看出生得好看,半靠在袁山身上,勉強對三人躬身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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