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謝明允目光毫不掩飾地看向大殿正中的人。
蘇言行跪拜禮,膝蓋在鋪滿軟墊的地板上一磕,直到皇帝一聲低沉的“平身”,才扯著衣袍站了起來,直起身子,目光直直的看了皇帝一眼。
這位天下至尊的皇帝陛下,也正看著她,目光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意味,方才那錯淡淡懷念和感傷已然褪去,恍若錯覺。
但蘇言心知那不是什麼錯覺,浮上複雜情感眼神,沒有人能憑空構造再加以細致精化,她不過二十餘歲,從未見過那樣故人般的眼神,又談何假想得如此真切。
皇帝陛下認識她?
不,或者是認識哪位和她長相相似的人?
那人自然不是蘇丞相,她這母親麵相國正可和自己半分也不相似。
或許······是那個她素未謀麵的父親——長皇子殿下?
她就這般直身站著,任由皇帝陛下打量,仿佛當真隻理解了那字麵的“看一看”意思。
皇帝也不掩飾地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不知道是對這哪裡頗為滿意,微微點了兩下頭。
眾臣:“······”
她們是產生了什麼錯覺嗎?皇帝為何對這個初次見麵的蘇丞相女兒如此特殊,莫不是還有什麼彆的淵源。
宮宴雖然不比民間宴會那般肆無忌憚百般招式,卻也不至於跟個上朝似的沉悶得要死,每日隻是刻板枯燥得讓人心裡發怵的政事討論,或者諫官以頭搶地恨不得下一秒撞柱子上的“忠言死諫”。
於是此刻底下也悉悉索索地,不少人小聲交談起來,不知是哪個記性好的老臣想起這蘇言生父姓甚名誰,頓時傳出去了一片,又引起唏噓。
蘇言那頭雖然想明白了其中關竅,卻仍有一事不解。
長皇子幾乎十多歲時就深居簡出,後來更是搬到山林溫養身體,後來又嫁給蘇母幾乎閉門不出。
皇帝陛下哪兒來的那麼多無處安置的姐弟深情,非安在長皇子和她蘇言身上。
高位上皇帝似乎終於舍得開那張尊口:“嗯,相貌堂堂,倒是隨了你母親。”
蘇言嘴角一抽:這一個兩個的是群體瞎了眼嗎,非把她和蘇母湊成個雙胞胎似的母女不成,真
是有夠滑稽的。
“謝陛下誇獎。”
皇帝又道:“你如今也已經二十了,丞相也給挑了側郎,可不算是什麼年幼不知事的時候了。”
說著,她目光一晃,似乎看了眼謝明允那邊。
蘇言心裡一動,不知道為什麼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應和道:“是。”
心裡卻想,這皇帝老兒究竟是想乾個什麼,先是誇她和丞相相似,又來一句已經成家成人,皇帝這等人上人,但凡不是個沉迷美色的昏君,論起心機權術,恐怕全天下無人能及,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不是平白無故的,看這趨勢,莫不是看在丞相麵子上,要給她安排個什麼事乾?
而那頭,謝明允端坐麵色冷淡,姿勢神情挑不出半分錯漏。
隻有偶爾瞥向蘇言的一兩眼,才會卸下冷冰的罩子,露出那一點溫情。
蘇母一貫板著的臉露出一點難以捉摸的情緒來,抬眼望著殿上的皇帝陛下,這對幾十年的夥伴兼君臣,目光堪堪交錯,似乎相互會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打算。
蘇言:“······”
明明時間隻過了一小會兒,她卻總覺得這是這幾個人中心已經過了十八道彎繞腸子,實在是······
人心深似海。
皇帝突然道:“你如今也算是閒在府中,可曾想過尋些事情做,堂堂女子,總不能閒賦在家,頗失風度。”
底下已經有不少人聽出了這暗示,竊竊私語。
蘇言拱手:“回稟陛下,臣女閒在家中,閒人一個,倒不覺得自己有失風度,為官奉獻是樂,家中悠然也是樂。”
這番話倒是明裡暗裡反駁了皇帝陛下那一句不知是信口還是有意的“閒賦家中,頗失風度”,卻又明著誇百官奉獻之德,座下不少官員心有驕傲之感,麵色洋洋。
皇帝睨了蘇言一眼,卻也不覺得她冒犯,心說這孩子果真機靈。
她笑了笑:“你這孩子,倒是有理。”
蘇言正要接話,就聽一旁蘇母裝模作樣:“臣教女無方,讓陛下看笑話了。”
皇帝大方的一揮手:“無妨,隻是終日居府中,自己修身養性還好,卻也不得失了丞相的麵子裡子,蘇言。”
蘇言:“臣女在。”
她心說,恐怕是躲不過去了。
果不其然,皇帝的下一句就是讓她當個閒官——
“前些日子,吏部劉其被貶出京,正有了一空缺,你便上禮部做個左侍郎,如何?”
此話一出,群臣皆驚。
這丞相嫡女不過二十歲,如何能擔此位,皇帝是怎麼想的,莫非真要讓蘇家此朝曆代,都留有蘇家人的一席之地?
若當真如此,以後繼任的太女,豈非受權於蘇家,皇帝陛下怎會如此糊塗。
更有心思玲瓏的琢磨到劉其被貶一事,說來那人所犯罪名可大可小,留京貶職亦可,卻被陛下遷出京都,莫不是......
這位前年科考入仕的狀元何緣,幾乎坐在宴席末尾,卻遠遠地感受到了什麼,心下一寒。
大殿最前方,蘇言朝這位將她置於風口浪尖的皇帝陛下拜了一拜,啟聲道:“臣女無德,不敢當此重任。”
這可不是她謙虛,實則她已然打量出來了,皇帝恐怕就是拿她試探,自己幾斤幾兩能不能擔得起那個位置皇帝怎麼會不清楚,就算是擔當得起,不憑科考不走正路子,如此開後門進了朝為官,底下恐怕都是中年官員,誰能服她,這不是往火坑裡跳嗎?
皇帝饒有興趣:“哦?這是為何。”
蘇言:“不瞞陛下,臣女近來準備來年春闈,實在不宜分心,日後若入朝為官,當憑本事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