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2 / 2)

她不跟秦淑華吵,隻用一根箭證明了自己。

其中一個就笑著道:“這本事,我是沒見識過的。”

“不知道淑華你見識過沒有——想來你剛剛嚇得不敢動的模樣,是沒有見識過的。”

傅師師再次揚眉吐氣,她可算是知曉這個詞是怎麼來的了,她覺得自己的眉毛是揚起來的,還想呸幾口氣出去。

她哈哈大笑,道:“何止是嚇得不敢動,秦淑華還差點尿褲子呢!”

秦淑華被這般譏諷,哪裡還忍得住,翻身下馬就要去打人,傅師師哪裡怕,翻下馬就揮拳頭,一時間場麵就控製不住了。

宴七姑娘愁壞了,但打架的人越來越多,她轉身一看,便見本來穩重的折夕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加入了戰局,一拳頭一個人,尤其將秦淑華揍得慘。

不一會兒,秦淑華的臉就腫了。

完了。她想。

不過瞧著對方的臉,她又有些解氣。

該!讓她罵人家的死了娘無人教導。

但出了這種事情,顯然易見,必然是不能善了的。

她們一群人,就被帶到了陛下麵前去。

她們到的時候,皇帝正在逗弄十四皇子。

年歲大了,尤其喜愛小兒子。十四皇子如今三歲了,很會說話,軟軟糯糯的,像極了團子。

皇帝親了他一口,感慨道:“等十四長大了,也不知道朕還在不在。”

皇後聞言嚇了一跳,連忙道:“陛下,可不敢胡說。”

倒是傅妃睨了他一眼,輕笑道:“您可彆嚇唬皇後娘娘啦,您身子如何,臣妾還不知道麼?”

“快些給小兒找媳婦吧,您還要給他的孩子取名字呢。”

就這一句話,讓皇後和後宮眾人臉色晦暗不明,讓皇帝瞬間眉頭歡喜,“是,還得給我們小兒娶個小媳婦。”

皇後扯動嘴皮,“傅妃說的沒錯。”

皇帝見了她這般的模樣就不喜。他跟皇後是少年夫妻,皇後年輕的時候也是聰慧之人,誰知老了老了,卻老糊塗了,做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蠢笨。

比如隨家的事。他想到這個就皺眉,對皇後厭惡起來。正要借著此事訓斥她幾句,便見一群姑娘傷的傷,臉腫的腫,頭發散的散,被太監們帶了回來。

走在最前麵的秦淑華和傅師師兩人一邊走一邊還在對罵。

皇帝抽了抽嘴角。

這兩傻子怎麼又打起來了。

他將十四皇子遞給傅妃,好笑問道:“這又是怎麼了?”

秦淑妃抬起頭,“陛下,您可一定要給臣女做主啊。”

皇帝仔細看了看……差點沒認出來,他失笑道:“淑華啊,你怎麼,怎麼被師師打成這般了。”

皇帝一笑,秦饋就鬆了一口氣。他趕緊起來,走到中間跪著,“陛下,想來是小女娘們之間的玩笑,不要緊的。”

他似乎十分害怕,磕頭道:“陛下,淑華性子衝動,您也是知曉的,定然是她又罵了人,這才遭打。”

傅師師呸了一句,“罵人?她還打人呢!”

皇帝就看著秦饋抬起頭,對著傅師師歎氣,“傅三姑娘,你們彆總打架。”

秦饋今年大概有六十八了。一張老臉在這兩年之中,曆經了風霜,早已白發蒼蒼,蒼老的不成樣子。

皇帝心生惻隱之心。

秦饋也算是他的舅舅。他的親舅舅是秦中,當年被殺之後,便一直是秦中的兒子主持秦家事宜,秦饋並不插手家裡的事物,隻做些生意。

皇帝之所以留他,也是覺得他老實,聽話。

如今,秦家的人死了死,傷的傷,秦饋像隻驚弓之鳥,自家的孫女被打成這般也不敢怒,反而要跟一個小輩妥協。

皇帝心裡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秦饋也曾經將他舉在肩頭,笑著道:“小殿下,臣以後給您賺許多許多銀子。”

思及此,他歎氣道:“都起來吧,彆跪著吧,不過是小兒女打架,算不得什麼。”

而此時,一些聽聞出事的人也緊趕慢趕回來,都是自家的妹子或者女兒,哪裡不心痛。

但陛下都說了算不得什麼,那就算不得什麼。

盛長翼此時已經坐在了坐席上,他的對麵就是康定長公主。

兩人對視一眼,又挪開眼神。

隨遊隼在折夕嵐的身上看了一圈,見沒有傷痕之後,才喝下一杯酒。他看向了宴鶴臨。

今日之事,必然是宴家攜四皇子一係的人做的,盛長翼應該倒向了四皇子,隻不過,他們推小山風出來做什麼?

他皺起眉頭,十分不悅。

傅履早就怒火騰騰了,坐在宴鶴臨的身邊道:“我可憐的嵐……妹妹,怎麼又被欺負了!”

宴鶴臨目光裡帶著一絲奇異的色彩,搖頭道:“無事——她還沒有說話呢。”

班鳴岐已經急得出汗,他的卦真是不靈,不是為表妹算出今日宜出行了麼?

他歎氣,如今可怎麼辦。

全場隻有傅師師一點也沒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說的更大聲了,“秦老大人,您回去管教管教她吧,她都要上天啦!”

她委委屈屈的道:“眾人都聽見了的,她竟然罵嵐嵐沒有娘親和長姐教導!還罵她沒有阿爹管,是個粗使丫鬟。”

說到這裡,她都要哭了,“竟然還罵人沒娘,太過分了。”

秦饋便立馬道:“傅三姑娘放心,老朽回去定然管教——”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身邊的折夕嵐突然說話。

她依舊背著那把弓箭,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高聲道:“陛下,您不要怪罪傅三姑娘,她也是為臣女打抱不平。”

“秦姑娘罵臣女是雲州來的破落戶,沒有見識,罵臣女是死了娘和阿姐的,沒人教導,沒有教養。”

她肅目,道:“傅三姑娘氣不過,這才還了幾句嘴,惹了秦姑娘生氣,才動手打的人。”

秦淑華大怒,“是你先用箭射的我!”

傅師師:“她射的是鹿!”

“是射的我!”

“是鹿!”

皇帝不堪其擾,眉頭都要夾死一隻蚊子了。

秦饋瞧見了,更加鬆了一口氣,依舊是一副虛弱的麵孔,拱手道:“折姑娘,真是對不住,淑華胡說八道,我知道你必然不會故意用弓箭射她——”

折夕嵐卻沒讓他說完,而是截住他的話頭就道:“她沒有胡說八道!”

她高聲對著皇帝道:“陛下,她沒有胡說八道,臣女確實射的是她,而不是鹿,臣女是想為自己出口氣。”

話音一落,滿座嘩然。

太子鬆了一口氣,剛要笑,就見身邊的隨遊隼笑了起來。他驚訝,“你怎麼突然笑了。”

隨遊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道:“無事,殿下,好戲開場了。”

太子也笑,“是,開場了,雲州的姑娘,脾氣就是衝,嘖。”

他道:“舅公還是好手段。”

隨遊隼瞧了他一眼,挪開了目光。

他看向下首的四個男人。

是誰教導她的呢?

傅履和班鳴岐不可能,那就是盛長翼和宴鶴臨?

是哪一個?

而此時,折夕嵐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她認認真真的道:“陛下,她罵臣女沒有娘親教導,沒有長姐規誨,沒有父親管教,她一字一句,皆戳中了臣女的痛處。”

皇帝眯起了眼睛。

折夕嵐仰起頭,一字一頓的道:“臣女阿姐之死,不是死於病痛,而是死於沒有銀子治病,死於府州之子的阻撓之中——”

“她為什麼沒有銀子治病,為什麼府州之子會阻擾大夫救治阿姐。”

“陛下——您隻要問一問雲州百姓,誰是折鬆年,他們就會告訴您,他是個極好的清官,兩袖清風。”

“剛發了俸祿,他卻心裡惦記快死的百姓,熬粥煮米,給那些垂死的老人和孩童送去一頓救濟糧麵。”

“同僚家裡的孩子得了急病,也是他掏錢救人。”

“他這般的人,銀子哪裡留得住,他這般的人,何來銀子救治自己的閨女。”

皇帝聽得心裡些許感傷。

雲州去年貪官案查出來時,也是震驚一時。他本是扯個主意打壓秦家,再殺一批秦家人,誰知隨遊隼去查,查出了驚天的數目。

他想到那些被貪的銀子,再聽聽今日折夕嵐的話,便對折鬆年尤其憐惜,對秦家的不滿又升了一些。

——無論如何,秦饋也是貪了的。

而折夕嵐遠遠沒有說完。

她道:“景耀九年,雲州又發瘟疫。臣女阿爹數月未歸,帶著醫館之人奔赴在疫情之中。雲州百姓再無力量抗擊這場瘟疫,都開始無糧無米無錢,街邊路上,慘死之人無數。”

“而府州大人之子,卻依舊吃香喝辣。臣女阿爹早有名聲,路人見他如此,紛紛指責,有人說,你瞧瞧折大人是什麼樣子的官品,再瞧瞧你的——”

“就這麼一句話,便讓他推阻醫館大夫,不準他來為我阿姐救治。”

她聲音不急不慢,卻開始慢慢的變得激昂起來,“陛下,臣女阿姐難道當時願意死去麼?臣女阿娘痛失愛女,此種情形下受苦而亡,不能教導幼女,是她的過錯麼?”

皇帝的神情變緩了些。

折夕嵐的話卻越來越快,“景耀三年,雲州大雪,阿娘賣了嫁妝,跟阿爹一塊熬粥放糧,救治過無數垂死的老人,景耀五年,大金軍隊入雲州城,阿娘帶著阿姐,也曾殺過賊寇。”

“陛下,那一年裡,雲州城中無數姑娘與臣女一般沒了母親和阿姐,而臣女比她們更加幸運,至少臣女阿爹還活著,沒有被賣到勾欄院子,沒有被賣身為奴。”

她一字一句,越來越重,“雲州本就是一個殺戮死亡之地。每一年,那裡都要死上無數的人。雲州的姑娘一出生,沒有父親兄長的,極為多見。”

“我父親如今抱養的小兒,他伯父一家,便是戰死於沙場,屍體運回來之時,不是全屍,而是一截一截,聽聞是誓死守在扶風縣裡,一夜殺了敵寇三百餘人,被大金記恨,所以才被這般對待。”

“而那一戰,我阿爹運送糧草,得罪府州,也不讓他貪銀一分一毫。”

“上下同心,戰死雲州將士三萬餘人,大金未曾攻克下雲州一縣,大金軍隊退出扶風縣三百裡。”

皇帝也想起了那場死傷慘重的戰事,心情沉重。

康定長公主的眼神越來越亮。

這個小姑娘,懂她的意思了。

而折夕嵐跪在眾女之間,未曾給任何人插話的機會,話語清晰,邏輯清楚,繼續道:“陛下,那一場戰爭下來,沒有父親教導的女兒家無數,臣女在雲州時,都是聽人說,這是為了大黎,沒有辦法,但怎麼到了秦姑娘的嘴裡,卻是成了錯處。”

她聲音微微顫抖,“陛下,雲州男兒郎,十個有九個戰死沙場,雲州婦人,滿目皆白孀。”

“臣女來京之前,從未覺得這有何奇怪,但是現在秦姑娘卻以此來告訴我,我無母,無長姐,父親不在家中教導,是我的過錯。”

“陛下,臣女無錯,再給臣女一次機會,也要將手裡的箭射出去,告訴她,臣女沒有錯,雲州孤女,沒有任何錯處。”

話說到這裡,她俯首叩頭,高聲奏請,“陛下——請您為臣女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