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夕嵐皺著眉頭出了宮。即便盛長翼愁眉苦臉相求,她也沒有直接點頭。
她心裡還隱隱有些發慌。
說句實在話,如今的場麵,她覺得自己越發控製不住了。在回程的馬車裡,她甚至想到了一句話。
——厲害的人當盟友時是最好的依靠,但是當他成為敵人時,就是最難啃的骨頭。
當這句話在她的腦海裡麵揮之不去的時候,她就發覺自己白眼狼的本質了。
她有些怕盛長翼以恩相挾她做不願意的事情。她更怕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後,用他對她的了解,將她引進一個套裡。
在這一刻,她把他放在了對裡麵。明明他什麼也沒有做,但她感受到了不舒服,感覺到了威脅,於是一身的刺就豎了起來。
回去之後,她坐在小屋子裡想了很久,班明蕊來喚她吃晚膳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
班明蕊:“你這是怎麼了?”
折夕嵐就猶豫的道了一句,“今日世子爺求我幫忙做一件事情。”
班明蕊忙問,“什麼事情?”
折夕嵐搖了搖頭,“不能說。”
不僅不能說,她自己也沒想好到底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她並不是一個軟弱和喜歡糾結的姑娘,相反,她想的很清楚。
她願意進宮做女官,因為這般一來,她可以擁有權利,親近皇後,獲得一份屬於自己的俸祿,宅子,田地,還有見識。
這跟她想去長公主身邊做女長史是一般的。曾經她覺得嫁人才能活得更好的出路已經不是唯一一條路了。
她多了一份選擇,所以她的心思開始飄,開始躍躍欲試。
而此時,她之前拋出去的手絹卻擋住了她的另外一條路。
她要是進宮做女官,給長公主做女長史,便不想那般早成婚。
表兄已然很大了,大夫人還想著抱孫子。
她要是成婚,便要生子,養子……想到這裡,她整顆心開始悶悶的,甚至有一股喘不上來的氣息。
而進宮做女官,她也希望是自己願意的,是雲王妃信任她,而不是……而不是為了報答盛長翼。他還對她虎視眈眈呢。
折夕嵐就發現了一件事情。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被解決了,但所有的事情又沒有被解決。
她之前很堅定的走著自己的路,而此刻路走到圓滿的儘頭,她卻開始茫然了。
她到底想要的是什麼呢?
有那麼一瞬間,她自己也不知曉了。
一夜輾轉難眠,第二日打著哈欠跟著蕭灼華和班明蕊一起去折府裡麵修整東西。
下了馬車,她有些暈乎,又打了個哈欠,然後一轉頭,便見一個穿著鎧甲,臉上有傷疤,身姿颯爽的將軍看著她。
折夕嵐一愣,然後手忍不住哆嗦起來,眼淚忍不住哐哐往下落。
她露出一個哭著的笑,“阿兄……”
周錦昀也聲音顫抖著哎了一聲,“小嵐嵐,你都……都這麼大了。”
折夕嵐再忍不住,提著裙子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裡,“阿兄,阿兄,你總算回來了。”
周錦昀就抱著她笑起來,“是,阿兄回來了,以後不會再走了。”
“阿兄做了將軍,賺了很多銀子,以後就沒人敢欺負你們了。”
他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嵐嵐。阿兄走了之後,你一個人在家,可受欺負了?阿兄都給你打回去。”
折夕嵐搖搖頭,“沒有。”
她真的沒受欺負。
隻是一個人,過得也不是那麼如意。
站在他們身後的折鬆年也紅著眼眶,卻不敢說話。他的腰杆在天下人麵前都是直的,卻在兒女麵前立不起來。
折夕嵐這才看見他。她眼淚沒擦,笑著朝著他喊了一句,“阿爹,你還好嗎?”
折鬆年連忙哎了一句,“好,好。”
他說,“嵐嵐,你,你過的好嗎?”
折夕嵐點頭,“姨母將我照顧得很好。”
蕭灼華便帶著班明蕊走向前來,各自行了禮。一家人回了屋去,折鬆年親自去廚房做膳食,“一家子人很久沒有聚在一塊了,我去做些雲州的吃食來。”
蕭灼華笑著道:“後院買了羊。”
折鬆年:“那就做個烤羊吃。”
周錦昀問:“阿爹,需要我幫忙嗎?”
折鬆年緊張的擺擺手,“不用不用,你們兄妹很久沒見了,你們說話,說話。”
班明蕊就發現了,這位折大人很怕嵐嵐,也很怕周錦昀。
她也算是知曉內情的,便低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的吃果子。
而蕭灼華已經帶著她站起來,給兩兄妹騰地方,“你們兩個先說說話,我帶著明蕊先去幫你們把臥室再歸置歸置。”
周錦昀立馬道謝,“姨母,多謝您。等安定下來後,必然好生謝過姨母。”
蕭灼華:“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多禮。”
等出了門,班明蕊有些恍惚,蕭灼華捏了她一把,“你又怎麼了?”
班明蕊就道:“總感覺,嵐嵐今日見著周家表兄後,便似乎見到了主心骨,有底氣了。”
蕭灼華沉默了一瞬,便道:“也是可憐。”
“她一個小丫頭,也不知道那些日子怎麼撐過來的。”
而裡間,周錦昀細細的問過折夕嵐來京都之後的事情,竟然有些呆滯——全因折夕嵐將她拋了四條手絹的事情說了出來。
而後還加了一句:她很肯定,盛長翼也很喜歡她。隻是他自己不知道。
周錦昀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你說——你說世子爺喜歡你?”
折夕嵐嗯嗯點頭,“是啊是啊。”
不僅是他,還有好幾個呢。
周錦昀有些不可置信,“不僅是世子爺,就連那個戰無不勝的宴將軍也對你情根深種?”
折夕嵐歎氣,“嗯啊。”
“以一己之力乾掉廢太子和皇後的隨遊隼對你很癡情?”
折夕嵐再次點頭:“哎,是啊。”
周錦昀覺得很棘手啊,“可是你現在馬上要跟南陵侯的大少爺要定親了?他也對你很是喜愛?”
折夕嵐頭都要點暈了,乾脆攤手,“傅履那小子也沒死心,隻不過被管的嚴,沒機會出來,不然你就會看見他那副傻樣子了。”
周錦昀就笑起來:“可以啊,小妹。”
折夕嵐垂頭喪氣的,“你可彆笑了,還是快幫我想想怎麼辦吧。”
周錦昀坐回去,告訴她不愁。
“五個人,傅履不算,隨遊隼去世了,便隻剩下三個。”
折夕嵐認真聽他的話,“將軍看著很是癡情,卻並不糾纏。世子爺自己半知半解,卻步步逼近,我還欠著他人情。表兄知曉我的過去,但是不介意,隻等阿爹一來定親,然後成婚。”
都是極好極好的人。
周錦昀卻問她,“你是如何想的?”
折夕嵐就把昨日思考出來的念頭告訴他,還是很茫然,“我不知曉自己要的是什麼。”
她不解的問,“阿兄,為什麼我的路走通了,看著一片坦途,我卻不知道該如何走了?”
周錦昀就憐惜的摸摸她的頭,“嵐嵐,我們出身貧寒,一旦遇見了困難,便要求救很多人。”
“求了人,就要還人情。於是,又要花掉自己很多時間在還人情的路上。”
“你並不喜愛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你隻是一個個的,欠下了人情罷了。”
他冷靜的分析,“你看,對於宴將軍,你覺得他大難不死卻對你依舊難忘,於是有些慚愧。對於班鳴岐,你隻是想要跟他成婚,因為一直是這般想的,於是等你不願意成婚的時候,便又成了欠人情。”
“至於世子爺,他對咱們家的恩情太多了,還也還不清。他如今又是君,就是開口娶你,南陵侯家,也隻有高高興興的吹著嗩呐將你送去東宮。”
折夕嵐垂頭,她知道阿兄說得對。
“所以我很怕世子爺,我已經將他看成敵人了。我甚至還想著怎麼滅了他。”
如此忘恩負義,大逆不道,但卻是她最真誠的念頭。
倒是周錦昀很是意外。幾年不見,小妹已經如此……如此大膽了嗎?
他連忙安撫她,“世子爺的人品,咱們還是信得過的,可萬萬不能做傻事。”
折夕嵐認真回答,“阿兄,你放心吧,我隻是想想,在腦子裡麵過一過癮罷了。”
周錦昀啼笑皆非,“你倒是,倒是看得清自己幾斤幾兩。”
然後道:“無事,阿兄回來了,天塌下來,有阿兄為你做主,不要緊的。你想怎麼樣,便怎麼樣,誰也動不了你,大不了,魚死網破吧!”
折鬆年一進來就聽見這話,嚇得端著羊湯的鍋差點摔在地上,道:“你們要做什麼去?”
周錦昀就笑笑,“無事,隻是說些狠話罷了,讓嵐嵐知曉京都沒人敢欺負她。”
折鬆年便鬆口氣,道:“世子爺寫信來說,一切都好——嵐嵐,有人欺負你嗎?”
折夕嵐搖頭,“沒有。”
於是三人就又沉默了下去。周錦昀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問:“不是說,養了伯蒼了嗎?他人呢?”
折夕嵐:“去嚴家讀書了,待會我去蕭府接他回來。”
折鬆年和周錦昀問了之後才知曉蕭灼華跟周錦昀和離了。聽聞這其中還有折夕嵐的手筆,折鬆年沉默了許久,而後站起來,道:“我去叫你姨母和表姐。”
等他走了,周錦昀不免歎氣一聲,“阿爹怕是要傷心了。”
誰都看得出,嵐嵐這般賣力氣幫著蕭夫人和離,其中固然有她想要幫蕭夫人的緣故,卻也有她想要阿娘跟折鬆年和離的夙願。
果然,等到折鬆年帶著蕭灼華和班明蕊回來的時候,眼睛是紅的。
折夕嵐不太喜歡他這般。好像她欺負他一般。
她心是石頭做的,一點也不心軟,也沒說話,隻一個勁的埋頭吃肉。正吃著,便聽見外頭腳步聲陣陣,盛槊站在遊廊外喊了一句:“折大人,周大人?”
眾人便趕緊站起來出門,便見盛長翼站在庭院裡。
於是折鬆年帶著一家子人要下跪,被盛長翼攔住,“都不是生人,不用多禮。”
他含笑道:“聽聞折大人和周將軍回來了,父親叫我來問一問可有缺什麼。”
折鬆年誠惶誠恐,感激萬分。周錦昀因為知曉了盛長翼對小妹的覬覦之心,所以多了一份成見,之前瞧著世子爺哪哪都好,如今卻是哪哪都帶著一分不好。
因他來了,蕭灼華便要帶著兩個姑娘回屋去,盛長翼擺手,“有長輩在,不用避嫌。”
不然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