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鬆年跟周錦昀回了家。還沒到家門口,便見蕭灼華帶著三個小的站在門口等著他們。
折夕嵐笑著迎過去,手裡拿著艾葉:“姨母說要用艾葉去晦氣,以後就能平平安安了。”
伯蒼也跟著過來抱住了折鬆年的腿,“阿爹,你和阿兄可好?”
周錦昀將他抱起來,“好——也沒受苦,隻吃的睡的沒有在家好。”
伯蒼乖乖的,“這幾日,我定然不去吵你們,還給你們做好吃的。”
折鬆年顫著淚哎了好幾句,然後看向了折夕嵐。
“嵐嵐……”
他囁喏了一句,“我,我以後不會再這般給你惹麻煩了。”
班明蕊站在一邊,便覺得折家伯父在嵐嵐麵前實在是卑微。
但想到他家的糊塗賬,便也不好多做評價。隻看見嵐嵐笑意淡了些,便過去笑著道:“好了好了,先回家吧,家裡什麼都備好了,先吃頓飯再說。”
於是一行人又往裡去,倒是周錦昀落在後麵,拉著折夕嵐說悄悄話,“我們無事,那班鳴岐來找過你沒?”
折夕嵐搖搖頭,“沒有。表兄應該覺得自己無顏見我,哎,下回咱們還要上南陵侯府去拜見,兩家彆結仇了才行。”
“還有表兄,我也要親自開解開解他,免得他真入道了……”
周錦昀就瞪她,“他家背信棄義,咱們也不用管他們的死活。”
而後又問,“那……那傅履呢?我們在牢獄裡時,可曾來找過你?”
折夕嵐笑起來,“他啊,必然是被家裡人瞞著的。阿履自小就這般,本也不聰慧,你要求那麼多做什麼,且我跟他之間,就沒什麼過。”
周錦昀想了想,再問:“那宴鶴臨呢?”
折夕嵐就有些傷心,“將軍看著愈發不好了,我卻又不敢去看他,有時候,藕斷絲連,給人念想,便是無恥了。”
她歎氣,“將軍之前在薊州養傷,也被英國公府的人瞞著呢。不過幸而瞞著,若是知曉了,必然是要回來見我的。出了事情,我擔不起,怕是要後悔一輩子的。”
她如此惆悵,周錦昀就道:“瞧你這緣分,儘然是些隻開花沒結果的……”
然後小聲問,“你對太子殿下,如何看?”
折夕嵐就頓了頓,也小聲的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但他在的時候,我很安心。有他在,我就不怕。”
尤其是這一次。那般的傾江倒海之勢,她若是一個人抗,如何能不害怕。
所有人都跟折家劃清界限,說好的婚事也沒了,她一個小姑娘,去哪裡知曉那些朝堂之間的事情。
她隻能日複一日的絕望等在家裡,而不是看得見希望,抱著等他們出獄後好好過日子的念頭。
她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眼睛也不是瞎的,也看得見他的付出和堅持,更看得見他的強大。
周錦昀心裡就有數了,也不再追問,此時不是好時機,隻是實在是擔心妹妹的婚事,便才迫不及待的問問。
但現在知道了大概的情況,就道:“除了殿下,其他人,還是算了吧。”
折夕嵐沒有說話,隻歎息一聲,“再說吧。”
此時已經進了屋子裡,奴仆少了很多,便一個個忙的厲害,折鬆年之前可沒使過下人,自己跑去廚房忙活——蕭灼華覺得他是在逃避折夕嵐。
但人能逃避一時,哪裡能逃避一世,吃了飯,蕭灼華帶著班明蕊回去,不在這裡打擾他們一家四口團聚。
折鬆年就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折夕嵐倒是有些啼笑皆非。她安撫道:“阿爹,這次我不怪你,真的。”
折鬆年頹然道:“我攪和了你的婚事。”
折夕嵐:“陛下臨時發難,你也是沒辦法,身不由己之事,接受便好了。”
折鬆年張張嘴,艱難道:“嵐嵐,我聽陛下說,你在大殿之上說,說我是個好官,不是個好父親,好丈夫,我聽了,很高興。”
很高興,你沒了戾氣。
但也知曉,終究是連戾氣都沒有了。
折夕嵐一愣,見他臉上這般的神色,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笑了笑,“阿爹……”
她本想說謝謝你為阿姐和阿娘報仇,這次的事情我真不怪你,你本也沒有錯,但是最終千言萬語,隻化成了一句話。
“活著吧,阿爹。”
她輕輕道:“就這般活著吧,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非要扯那麼清楚做什麼,要是將痛苦說出來,她早活不下去了。
折鬆年卻聞言沒忍住,放聲大哭,泣不成聲,顫抖著身子坐在那裡,整個人都蒼老了十歲。
周錦昀帶著伯蒼在一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知曉要說什麼。
年輕的時候,也怨恨過阿爹的。所有人都不管災銀,怎麼你就去護著呢。
你護著災銀,卻不護著家裡人。災銀是護著了,家人卻沒了。
他的朝煙啊……
朝煙去世的時候,才十五歲。他們都要成婚了。他低頭擦了擦眼淚,而後抬頭道:“吃飯吧,一家子人,好不容易團聚,該歡喜些。”
過去種種,如煙而逝,抓不住,摸不著。至於當年煙霧如何,是濃還是淡,最後也記不得了。
他就不記得朝煙頭上的發繩,是綁了一根還是兩根。
吃完飯後,折鬆年喝醉了酒,被扶著上床歇息,折夕嵐和周錦昀退出他的屋子,又將伯蒼送回去睡,院子裡就靜寂起來。
兄妹兩個走在青石小道上,慢慢的說話。難免又說起從前的事情,便會想起從前的人。
折夕嵐想起阿姐,倒是勸了勸周錦昀,“阿姐去世七年了……你若是再娶,也沒事的。”
周錦昀卻笑起來,“不娶了。”
折夕嵐還要再勸一勸,卻聽他看抬頭看向了天空。
晴空萬裡無雲。
一片闊然又被院子轄製了的小小天,藍得厲害,很漂亮。
但陽光很刺眼。
刺得人眼淚都下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含笑道:“若是我死了,你阿姐活著,想必也不會再嫁的。”
她死在那般好的年華裡,也占據了他一生最美好的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