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交織的走馬燈像快速放映的老式膠片一樣在眼前閃過,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金發女人從男人手裡接過一個繈褓中的嬰兒的那一刻。
記憶這種東西,即使再怎麼不堪回首,如果能再看一遍難以忘懷的過往,也是非常美好的。
貝爾摩德沉默地看著記憶裡過去的自己猶如夏日鋪滿墨綠浮萍的舊池塘被風吹皺,於波光瀲灩中消散。
陰霾的天空透不出一絲光亮,往日在逐漸褪色,靈魂仿佛脫出了瀕死的軀殼,穿梭時光到達了未來的某年。
良久,貝爾摩德環顧四周,這裡是一座似曾相識的高樓。
諾亞方舟公司設立在日本的分部?
她死前,這座大廈隻建立了一個地基,現在似乎已經修好了。
大概需要五年?或者十年?
薇婭還好嗎?
貝爾摩德晃了下神。隱約感覺到了一道視線注視著自己,她抬頭朝那個方向看去。
露天樓台的另一邊,十六歲的金發少年憑欄站在那裡。他肩上披著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裡麵搭著深灰色的馬甲和潔白的襯衫,微微挽著袖子,一雙墨綠色的眼眸凝視著她,看不出情緒。
半晌,和小時候的西爾維亞相貌有九分相似的少年彎眸一笑,嗓音清脆,“外婆。”
這個名詞猶如一聲驚雷在耳畔炸響,震得貝爾摩德失了聲。
外婆?
外孫?
不是,她死了多少年了?薇婭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貝爾摩德飄了過去,圍著少年轉了一圈。沒錯,是飄,她身中數槍死後好像變成沒有腿的幽靈了。
雖然有無數個問題想問,貝爾摩德依然忍不住柔和了眼神,慈愛地注視著麵前的少年,“你……為什麼能看到我?”
出於愛屋及烏,她對這個孩子充滿了愛憐。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有一點特殊能力。”他的眼型和他的母親一模一樣,圓潤靈動得像極了可愛的小貓。
貝爾摩德想要摸摸外孫的頭,伸出的手卻直接穿過了少年單薄的身體,便遺憾放棄,“你叫什麼名字?”
“黑澤溯。外婆叫我小溯就可以了。”
黑澤……
貝爾摩德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琴酒!!
她真的對被琴酒叫嶽母一點興趣都沒有……還有,小溯現在大概十六歲,薇婭是多少歲懷孕的?不會沒滿二十歲就有孩子了吧?
似乎察覺了她臉色不好,少年微微垂眸,略帶失落地問道,“外婆不喜歡我嗎?”
“當然不是……我隻是想起了一點彆的事。”
拐走她女兒的都是混蛋!
貝爾摩德前半句話說得咬牙切齒,但看著和薇婭長得一模一樣的外孫,倒不至於遷怒對方,很快消了火氣,柔聲詢問,“小溯是怎麼認出我的?”
還一個人站在天台,身邊也沒有大人陪著,萬一有危險怎麼辦?琴酒這家夥真是一點都不負責任!
黑澤溯這才恢複了一看就讓人覺得溫暖的笑容,“媽媽房間裡有和外婆的合影。”他不動聲色把隨意披在肩上的西裝外套穿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乖寶寶,“媽媽很想外婆呢,外婆要不要去見見她?我能讓媽媽也看到外婆。”
薇婭……
“薇婭過得好嗎?”貝爾摩德啞聲道。
她想起了重生後發現女兒沒有來到自己身邊的瘋狂,還想起了她放的那場大火,和被她聯合臥底出賣的組織窮途末路時下落不明的女兒。
那個重新來過的世界,她又把女兒弄丟了。
她有時候甚至會想,這到底是不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才讓自己好不容易擁有又再失去。
黑澤溯彎起了眸,“很好呀。媽媽現在是組織的首領呢,大家都愛戴她。”畢竟不站在首領這邊的成員都被清除了嘛,誰還會這麼不長眼。
“這就好……”貝爾摩德聞言如釋重負,“我擔心我一看到她,就舍不得走了。所以還是不了。”
貝爾摩德能感覺到自己現在這種幽靈的存在形式是暫時的,何必讓現在已經獲得幸福的女兒再承受一次失去母親的痛苦。
有些東西她獨自承擔就夠了。
黑澤溯眸光微閃,語氣一派輕快,聽著像是在撒嬌,“那外婆要不要和我在這裡逛一逛?”似乎發現了她對琴酒有意見,他又補充一句,“爸爸今天不在公司哦。”
果然和以前母親身體還沒有差到下不了床的時候給他講過的故事裡說得一樣,莎朗和琴酒雖然是同事,但關係非常惡劣。
既然琴酒那個混蛋不在……貝爾摩德思考片刻,答應了下來。她是真的不想看到豬在她麵前肆無忌憚地拱自己辛辛苦苦種的白菜。
一路上,黑澤溯活潑開朗地說著這些年發生的事,和正常的十六歲孩子沒有什麼區彆,隻或許是被父母保護得太好的緣故,甚至稍顯天真爛漫。
貝爾摩德微笑著聽外孫在身邊嘰嘰喳喳,剛開始還擔心旁人看不到自己會給小溯帶來麻煩,結果這一路上他們遇到的員工都是智能機器人,根本沒覺得小溯和空氣對話的舉動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