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1 / 2)

“伊、伊薩爾?”亦止一時間驚異得不知所措。

這是他給自己的血仆取的名字。

除了伊薩爾, 也沒有人用“小先生”這樣的稱謂來稱呼他。

可是……他的血仆是人類啊。亦止陷入深深的迷茫。

他下意識想揪開那頂黑色的鬥篷,希望血仆隻是在跟他開萬聖節的玩笑,等他揭開那頂鬥篷時還能看到一雙無儘蒼綠的眼睛。

但是伊薩爾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黑色的身影閃了閃, 避火般迅速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亦止看見黑鬥篷裹得更緊更嚴實了。

以前的伊薩爾,是從來不會拒絕他的。

亦止意識到,他今天在換衣室看到的黑色鬥篷下露出的一點白,可能並不是錯覺。

“伊薩爾?你怎麼了?”亦止慢慢靠近他,眼中是掩不住的擔憂,“誰把你……變成這樣的?”

說到後一句,亦止已經開始生氣了。

各個種族隻有死於迫害,才能有機會選擇轉為骷髏。這是世界的法則。

亦止有猜想過, 他的血仆可能與兄長他們一起進入了沉眠之地, 又或者是在自己死後,解除了初擁契約,讓其他族人把他從低等吸血鬼變回人類, 一直過著人類的生活, 而人族的壽命沒有千年那麼長,伊薩爾會壽終正寢,那也起碼是個好結局。

他所有的設想,最後的結局都是好的。

亦止還沒有想過,伊薩爾會因為遭到迫害而死去,變成了隻能苟活於地底死境的骷髏。

亦止對自己千年前怎麼死去的還不明不白, 其他人歌頌他是救世主,但對於他來說這隻是一覺睡醒的過程, 一絲死亡的苦楚都沒有經曆到。

但是, 伊薩爾是被迫害的。

那要多痛苦啊。

雖然說按照初擁契約看應該是主仆關係, 但亦止一直是把伊薩爾當朋友對待的,友人被無辜地殺害了,變成了森森白骨,沒有人能忍受得了。

“害你的那個人……他還活著嗎?”亦止低著頭,燈光下白皙的半張臉隱沒在黑暗裡,他看著地上的墨跡,鴉羽似的眼睫微微翕動,“這種事情,太過分了……”

像是想安撫對方,亦止輕聲說:“沒關係的。伊薩爾,我幫你報仇。”

他想抱一下自己的血仆,或者是拍拍他的手。亦止也不知道他是想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他是第一次遇見這樣不可寬恕的事情。

黑鬥篷避開了少年的接觸,躲到遠處的角落。

地上的毛筆無手自動,伊薩爾怕把地板弄得太臟了,幻化出紙張。

白紙上寫的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筆觸。

“先生不要再問了。”

“……”亦止一聲不吭地看著毛筆繼續寫。

“不要看我、碰我。難看又烙手。

“不用擔心,我會變回陰影的。”

亦止捏住懸在空氣中的紙張,用力到指節泛白,他就像喝了十碗藥湯,嘴裡、喉嚨裡苦澀得不像話。

“嘶啦”一聲,他皺著眉把白紙撕碎。

平日裡乖乖巧巧的少年第一次真正地沉下臉,嘴角彎起的弧度消失不見。

烏泱泱的眼眸裡看不出情緒。

他上前強硬地拽住黑鬥篷的一角。

少年眼圈紅紅,聲音帶著啞:“我又不嫌棄你。”

黑色鬥篷之下的森森白骨,隔著一層衣料,被溫柔地抱住了。

鮮活的心跳來自少年,每一下跳動都傳遞到他的肋骨。

“我看過好多恐怖電影,我還去過鬼屋,我都不怕的……”少年抱著他,試圖用例子證明自己不害怕,“和我一起去鬼屋的同學,得要跟著我才能出去……”

伊薩爾不能說話也做不了反應,但毛筆卻在空中新的白紙上亂塗亂畫。

線條淩亂,糊成一團。

“那些骷髏都不可怕,他們都很可愛。”

聽到少年最後一句話時,空中的筆突然頓住。

後方的紙張飛到少年旁邊。

亦止側頭看,白紙黑字,字寫得又大又歪——

“他們不可愛。”

最後的句號看起來有點生氣的樣子。

亦止試探地說:“那……他們就不可愛吧?”

毛筆點了點頭。

亦止回過頭又苦惱地說:“可是,我是因為你也變成了小骷髏,才覺得他們可愛的。”

少年的唇看著又紅又軟,甜言蜜語開口即來,烏黑的瞳仁又大又圓,亮晶晶的,像含了星星,讓人無法分辨他說的話到底是故意要討人歡喜,還是自然而然地來自心底的。

黑鬥篷下探出帶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白紙黑字繼續揮灑。

“不用擔心,那個人被我殺了。”

黑鬥篷看懷裡的少年呆呆的,黑色字跡停頓,毛筆懸在空中。

那個字眼或許太殘忍了。

漂浮的紙張被空間中的能量迅速擠壓成一團,丟進了垃圾筐。

他的手沾了血腥。伊薩爾低頭,把放在少年脊背的手收回在黑色鬥篷之下,他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小先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伊薩爾想著,心裡的負罪感愈加嚴重,就像是把珍藏的潔白無瑕的紙親自染上了汙墨一樣。

他被更用力地抱住了。

少年輕拍著他的軀乾:“呼嚕呼嚕毛,嚇不著,沒事了,伊薩爾當時很害怕吧……壞人不會再回來了,他不會有轉生或成為骷髏的機會的。”

“就算他還在,我也會保護你的。”亦止緊靠著伊薩爾,溫暖的體溫把骷髏的死氣驅散。

亦止想了想,又問:“你原來的身體呢?還能找回來改種族嗎?”

不過他隨即又想到,以伊薩爾不想讓他看見骨架的態度,如果還有那具身體,伊薩爾一定會先重新變回人類再來找自己。

白紙黑字——

“我從死境出來找到時,身體已經腐爛了。”

“沒關係沒關係,一定還會有彆的辦法的。”亦止安慰他。

“等一下。”亦止蹙眉,認真地詢問,“你……是不是把生命之眼用在我的轉生陣裡了……”

黑鬥篷點了點頭。

亦止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到現在多說也無用,隻有摸了摸黑鬥篷頭頂的部分,“我會把它還給你的。”

生命之眼並不是眼睛,是藏於眼睛之中隻有身體的主人才能夠提取出來的元素。

活死人,肉白骨,生命之眼都能夠做到。

亦止剛認識伊薩爾的時候還不知道,或者說這個知識已經是秘辛了,他是在學院禁閣翻書看時偶然看到的。

隻要把生命之眼還給伊薩爾,他就可以擁有人類的軀殼了。

“今晚先在我這裡留宿吧?客房一直空著。”亦止道。

——

————

夜晚很黑,伊薩爾已經習慣了,畢竟死境裡從未有過太陽。

但他的肋骨之中,始終是發燙的。

伊薩爾不知道這副殘破的軀殼是否還會做夢,又或者他隻是單純地在回憶。

……

逢魔時刻,但對於血族來說,這恰恰才是新一天的清晨。

夕陽昏黃的光灑在城堡外,荊棘叢中的玫瑰蒙上一層朦朧光暈。

伊薩爾中午時便醒了。

他還不太適應血族的作息。

他醒時烈日當空,偌大的城堡空寂,所有的血族都尚在沉眠之中。

伊薩爾像石膏雕像般靜默地守候在房門外。

枯等到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也被吞沒在地平線下,他的手放在門把手上,他猶豫了。

耳畔還繞著那幾個帶自己回來的中、高等血族的聲音。

“聽著,小子。我們不殺你,現在也不喝你的血,如果你能討得我們殿下有食欲、高興了,你就能活下來,並且能活得很好。”

“奉勸你最好彆有其他的什麼心思,我們殿下是今年夏季族際學院聯賽初中三年級組擂台賽銀牌,全部賽項綜合評分金牌,打起人來老疼,你一個沒有魔法天賦的彆上趕著當靶子。”

伊薩爾當時被動地跟著幾個血族走,後麵的角落是被血族揍暈的、剛才打他的人。他的腳被那人用石頭砸中了,現在走起來有些跛,而血族把那人的腿打斷了。

即便是這樣,伊薩爾的心中也並不像常人一樣覺得如何爽利。

他的眼睛死氣沉沉,表情平靜無波。

長時間流亡的生活,他不再對任何事物抱有希望,隻想著,這一次,又從狼窩入了虎口。

一個中等血族向同伴問:“這已經是找的第十一個血仆預備了,教堂那邊盯得緊,恨不得刮了我們,你說,這次殿下會有胃口嗎?”

“不知道。這暑假剛開始,殿下就同王鬨矛盾了,飯菜也不吃,王主動求和好喂血也不喝,我們不這樣乾,其他的怎麼也不是個辦法。”

“王能不能不要這麼任性?”一個高等血族抱怨著,下一秒就被另一個血族錘了頭。

“你傻,快到城堡了,王耳朵靈著呢,你以為你我是殿下,能隨意非議使喚王?待會兒王一個魔法飛回來,頭皮都給你削了!你以後就是個——禿驢!”

“本來就是王的錯嘛。”被錘的高等血族放小了音量,“如果不是王偷偷把殿下的夏令營報名表攔下來,導致殿下錯過了時間不能參加夏令營,殿下才不會那麼生氣。”

“沒辦法,這都是殿下初中最後一個暑假了,以後上高中,周一到周五都住宿,我們就見不到殿下。他今年暑假去夏令營,我們見到他的時間就更少了。”其中一個高等血族搖搖頭,“王也情有可原。”

聲音漸漸遠去,伊薩爾的眼前還是刻了浮雕的房門。

門把手上雕刻的野薔薇上沾了他手心沁出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