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雨哈佛路26-28(1 / 2)

希臘諸神在紐約 紅薑花 25563 字 4個月前

26

不是舊神,但可以當他是?

我沒能理解自報家門為“本吉”之人的意思。

“你……”

我眨了眨眼,決定略過語焉不詳的暗示,直奔正題:“你有什麼事嗎?”

“可不可以與你單獨談談,霍克小姐,”本吉禮貌地詢問,“不會走出披薩店,我們換張桌子如何?”

他突如其來,卻很客氣,而且提出單獨談談也是在同個室內,不會帶我單獨離開。

每個細節都昭示著這位疑似舊神的青年很有涵養。

那我也沒什麼拒絕的理由。

“好啊。”

我起身:“去對麵的桌子吧。”

本吉欣然頷首:“請,霍克小姐。”

我們兩個穿過披薩店大堂,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本吉甚至還貼心地為我點了杯飲料,服務生剛把玻璃杯端上來,一旁正在與潘多拉低聲交談的洛基突然邁開長腿,直接走了過來。

“我能加入嗎?”他掛著溫柔笑容問。

問是這麼問了,但洛基二話不說,坐在了我的旁邊,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當然。”

本吉也不介意,相反還一副很歡迎的姿態:“舊神都可以加入。”

我怔了怔。

他好像很清楚我們這邊人的底細啊……

坐在對麵的本吉,外表其貌不揚,生得一副街頭隨意可見的非裔青年的模樣。但他穿著很英式:收身襯衣、深色西裝馬甲,配上一條裁剪得體的西裝褲,甚至手中還拿著一頂帽子。

再加上他說話時帶著若有若無的英式口音,說他是從牛津過來的大學生我也相信。

“你剛剛說你不是我想的那樣,”我低聲問,“你指自己不是舊神?”

“請容許我自報家門。”

本吉平靜地開口:“我是阿讚德人的毒()藥神諭。”

我:“呃,毒()藥神?”

本吉莞爾。

他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我會這麼說,隻是壓了搖頭:“我們的部落文化並不會將某種特定的行為或者特定物品、自然現象賦予人格與姓名,將其塑造成神。也許你們歐洲人會這麼做,但我來自南蘇丹,在我們的概念裡……”

“嗯,用你能理解的理論,”他思考片刻,“就是我們認定萬物皆有靈,皆為神明。所以很抱歉,霍克小姐,我並不是你理解意義中的舊神。”

不管是不是,反正本吉這麼一番話,把我繞糊塗了。

我沉思片刻,最後也隻是尷尬地回應:“你叫我妮可就可以……請問南蘇丹在哪兒?”

洛基湊到我耳畔壓低聲音:“在東非,是世界上最窮的地區之一。”

離得那麼近,洛基的的聲音又那麼低,我都幾乎沒聽見,但本吉似乎聽得一清二楚。

“沒錯,”他大大方方承認道,“我來自世界上最窮的地區。”

嗚哇。

感覺就是說彆人小話被聽見了,我都替洛基尷尬。

而且,他聽力這麼好嗎?

“你說你是毒()藥神諭,”我問,“不是舊神,是什麼?”

“在部落裡,神諭用以預測未來。”

“就是占卜的意思?”

本吉依舊保持著笑容:“占卜是巫醫的工作,我是神諭,不太一樣。”

好的,徹底把我繞暈了。

首先不管是神諭還是占卜,反正坐在我對麵的本吉,他不是普通人。

其次,他來自於東非國家,是部落裡類似於神明的存在,但他又不承認自己是神。

“你就聽他的。”

洛基倒是一點也不尷尬:“把他當舊神就行。全世界這麼大,很多地方的宗教信仰體係與你所知的並不一樣,生搬硬套自己固有的理解是套不進去的。隻有白人才這麼傲慢呢。”

我:“呃……”

但這話並不能解釋我的困惑啊!

“很抱歉,”洛基轉頭看向本吉,“妮可剛過十六歲生日,你彆太在意。”

本吉保持著笑容:“沒關係的。”

雖然他一身英式裝扮,說話也帶著英國口音,但本吉倒是沒多少英國人特有的架子。他樂嗬嗬地拿起麵前的軟飲:“彆說妮可,連很多舊神都無法理解我的部落‘不存在神明’究竟是什麼意思。自從搬來紐約,我解釋過無數次,早就習慣了。”

“妮可也不必在意,亞非拉地區很多‘神(God)’,其實都像我一樣。”

說到“神”一詞時,本吉用雙手比了個引號。

“我們並沒有既定的形象,比起神,更像是當地人普遍相信存在的超自然現象,”他說,“舊神從信仰中誕生,我們的人民始終相信我們的存在,所以我們也隨之出現。”

“你瞧,你身邊的洛基有他自己的故事,所以在知曉他的人類心中,有個關於洛基的普遍形象。像你的父親阿瑞斯,你的祖父宙斯,都是如此。

“但我們不一樣。舉個例子,妮可,走在東非的土地上,你會看到許多和我容貌相似、身形相似乃至性格相似的普通人。

“我的名字‘本吉(Benge)’,就隻是神諭的意思,並非一個特定神的特定姓名。儘管我們的部落裡也有創造萬事萬物的最高神‘姆博裡’,但日常生活中人們崇拜的並不是它。

“所以我說我並非舊神,而是一個文明的特定精神的特定集合體。不過仔細說來,就太複雜了。各地有各地的風俗,有自己不同的文化體係,你也彆太在意我的來頭,如洛基所言,把我當成舊神就行。”

本吉不嫌麻煩,細細為我解釋。

然而我還是聽得似懂非懂。

主要是我實在是想不出,沒有神話體係,為什麼會形成信仰。

坐在對麵的青年誠懇又禮貌,我相信我直言問題,他也不會介意,反而會繼續向我解釋。

但……

再傻乎乎的問出口,就顯得太無知、也太不尊重對方了!

人生頭一次,我因為自己知識的貧瘠而感到羞愧。

主要是不懂沒關係,可是對方認真解釋了依舊沒明白,這種感覺真的很差勁。

根本原因還是我的腦海中完全沒有基礎概念。

“我,我會回去好好查資料,找找相關書籍看的,”我不好意思道,“對不起。”

“應該是我說謝謝你。”

本吉卻好像很感動:“多少舊神都不會選擇去了解我們的文化,妮可。”

然而這並不能緩和我的愧疚。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神明可以“沒有名字”。

如洛基所言,默認全世界的神都像希臘神話的神明一樣存在,確實太傲慢了。

意識到這點後,我隱隱知曉了本吉的來意。

“那你今天過來,”我謹慎發問,“是為了什麼?”

“你認為呢,妮可?”本吉不答反問。

“過去你們根本就不存在於我的認知裡,”我想了想,“今日出現,也是為了……呃,‘那東西’?”

本吉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你果然很敏銳。”

他放下手中的飲料杯:“我在普通人當中的名字叫烏魯克·肯尼,是羅貝爾女士的秘書。”

我當即一震。

羅貝爾女士,就是智慧女神雅典娜。

她上學期還特地回了一封郵件嘲諷我!

我大概是沒藏住自己的表情,本吉徐徐說道:“是的,所有發給雅典娜的郵件都會先行經過我,包括你發給她的郵件。妮可,那封郵件是我轉交給雅典娜的。”

我不禁麵目扭曲了一下:“那她的回複……”

本吉有些茫然:“是她自己回複給你的,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嗎?”

我:“……算了,沒什麼。”

本吉仔細端詳著我,而後有些無奈:“估計不是什麼好話,雅典娜就是那樣的性格。”

我:“她知道你是,‘舊神’嗎?”

我學著本吉的手勢,在舊神一詞上比了個引號。

“她知道,”本吉給了我肯定的回答,“不過我不是通過她找到了你,而是聯係了你的教父——彆這幅表情,我們這些被西方文明排斥在外的舊神,彼此之間互幫互助,也是正常。費爾南多認為我可以幫助到你,妮可,我正是因此而來。”

“幫助我?”

“幫助你更好的理解你口中的‘那東西’。”

說著,本吉雙手在桌麵交握。

“眼下誰也交不出祂的名字,沒有實體、沒有身份,”本吉說,“你所理解的神話體係、神明知識,根本無法套在祂的身上。比起具體的形象,祂更像是一個能量的集合體。”

麵前的非裔青年,說完用手指了指自己。

“不覺得祂的存在形式,與我更為相近嗎?”

啊……

確實?

區彆在於“那東西”並沒有形成真正的實體,而本吉的存在時間應該很久了,所以有了屬於自己的具體形象,而這個形象也不特殊,更像是當地人共性的大集合。

我扭頭看向洛基。

身為北歐神的一份子,洛基對本吉的理解並不比我多太多。

他沉思片刻:“倒是我疏忽了,這麼一說的確很像。”

“是我們很少與你們溝通,也很少出現在你們眼前,”本吉謙遜地說,“即便是在雅典娜手下工作,我更多的時候也是以人類的身份在忙碌。我上次見到北歐神,還是剛來美國那會兒呢,那是——1607年左右?”

我:“……”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本吉的英語裡帶著英國口音了。

十七世紀的時候,美利堅還不存在,這片土地尚且屬於英國。

他是因為殖民地的黑奴貿易,跟隨自己的信徒從東非來到了這裡。

也怪不得他會認識費爾南多,十七世紀,我的教父……也許剛剛從特斯卡特利波卡成為費爾南多。

一瞬間我有些難過。

“還有一點,也許更會超出你的認知。”

觸及到我的悲傷,本吉隻是淡淡一笑,好似他的人民,他的信徒遭遇的一切並不再會引起自我的憤慨和痛苦。

甚至是他主動地轉移了話題,頗為狡黠道:“那就是我在本土依舊擁有信徒,所以……像我這樣的‘舊神’,仍然擁有神力。”

我:“什麼?!”

本吉得逞地微笑起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

“在我的土地上,起初毒()藥神諭是喂給人,後來轉而喂給雞,而後請求重大神諭降臨。”

本吉把小瓶子放在桌麵。

“要不要試試,妮可?咱們去超市買隻活雞。”

來自東非的“舊神”對著我眨了眨眼。

“以求神諭降臨,看看祂究竟是什麼,來到人間又是為何。”

27

舊神的力量來自於信仰和供奉。

在遠離一神論宗教影響的地區,有些舊神依舊享受著來自信徒的供奉。

所以直到二十一世紀仍然擁有供奉的舊神,還是可以使用神力。

這方麵沒什麼邏輯問題。

但——

本吉輕輕一句話,就打破了我的認知。

隨後我就惱火起來。

宙斯那個老東西,他騙我!

什麼拯救舊神,什麼天選之女,什麼唯一救世主,這些都得建立在所有舊神都沒有神力的前提下。

但現在,坐在我對麵的本吉就承認了,他仍然擁有神力。

也就是說,我的特殊性隻限定於奧林匹斯神係——也許還要加上北歐神係,以及其他失去信徒的舊神範疇中。

那麼,何必讓我苦哈哈地卷進亂七八糟這一套裡,去換個有神力的舊神,說不定能更輕鬆的高定一切。

宙斯為什麼不去聯絡本吉?

很簡單,因為本吉不是他的後代,不是“自己神”。

找上我,僅僅是因為宙斯本性自私,覺得方便而已!

氣死我了!

當著本吉的麵,我不好直接爆發,隻能擰起眉頭憋著火。

本吉卻誤會了我的情緒。

“開玩笑的。”

他出言緩和氣氛:“不會真的讓你吃毒()藥。”

我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是針對這件事,你要是真的想傷害我,大可以直接出手。”

不過……

為了控製怒火,我刻意轉移了話題。

“在你們的傳統裡,”我好奇道,“真的會讓人服()毒嗎?”

“過去確實如此。”

本吉回答:“但很早之前,我們就選擇把毒()藥喂給雞,咱們可以去超市買隻活雞來求神諭降臨,便宜、安全,還有效率。”

我長舒口氣。

看來一直進步的不止是西方社會呢。

二十一世紀就是好。

“玩笑歸玩笑。”

本吉把手中精致的玻璃瓶收回口袋裡,而後正色道:“我今日找你,妮可,是因為聽說新神研發出的設備在你手上。”

果然,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為這事讓赫爾墨斯知道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大嘴巴”。

不過新神那邊好像也沒有要隱瞞的想法。

“我希望你們可以將相關數據與我們共享。”

本吉無比鄭重地說明真正的來意。

“一是因為像我這類‘神明’,與祂的存在形式更為接近;二是我們與新神一樣,多多少少擁有神力,可以做比較研究。”

他坦誠開口。

“當然,我們也不會讓你們無私共享,作為回報,我們也可以向你們提供幫助。”

聽到這話,一直選擇沉默旁聽的洛基終於來了精神。

“先說說你們能提供什麼。”

“當然。”

本吉笑道:“首先,作為教育部部長的秘書,我可以為妮可提供學業方麵的指導和介紹。推薦信什麼的,包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氣。

之前喜提拒絕而且還被嘲諷了一下,如今本吉提供允諾,也太誘人了!

而且他絕對不是隨便說說。本吉甚至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名片,上麵寫著“烏魯克·肯尼”的名字。

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遞名片呢!

“其次,外神與本土神暗中對抗這麼多年,既然妮可是個突破口,我們也會提供相應的保護。”

本吉把名片遞到我的麵前。

“如何,妮可?你願意與我們合作嗎?”

我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洛基。

坐在我身邊的洛基卻隻是聳了聳肩膀。

“談論的是你的人生,”他說,“我哪裡來的權力置喙?你自己做決定嘛。”

“……”

之前按頭我選課的時候,怎麼也沒見你如此尊重我!

不過,我倒是明白洛基為何能做到八麵玲瓏了。

雖然人人都說他狡猾、陰險,喜歡說謊,給人埋坑。在過去,這是無比討人厭的品質,但放到二十一世紀,哪怕是舊神們各個都對他有所提防,對洛基本身的評價卻不低。

和其他神相比,洛基的情商真的很在線。

比如說現在。

把選擇權交給我,哪怕有當甩手掌櫃避免承擔責任的嫌疑,也讓我感到心裡很舒服。

我沉思許久,下定決心。

“那就合作吧,”我說,“要是外神占了上風,對大家都沒好處。”

主要是,推薦信的條件也太誘人了!

本吉頓時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

“那太好了,妮可!”

他熱情地向我伸出右手:“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一位穿著精致、文質彬彬的高級知識分子,主動向我伸出右手,搞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主要是碰到的舊神各個把我當孩子,沒人會和一個小孩行握手禮。

我窘迫地伸出右手,和他握在一起。

“謝謝你。”我說。

“應該的應該的。”

本吉笑吟吟地又從另外一個口袋裡拿出巴掌大的貼畫給我。

“開過光,”他說,“你把它貼在臥室,如果祂暗中靠近你,或者想傷害你,會有我們的神察覺到的。”

我定睛一看。

本吉遞給我的,是唐人街隨處可見,幾美分一張的中國年畫。

紅彤彤、金燦燦的熒光卡紙上,印刷著一個頭頂金光,周圍被一眾小孩子簇擁的神明形象。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