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2 / 2)

楚溪客沒像昨天那樣東拉西扯,而是規規矩矩地站在堂下,頭發衣裳看樣子也是特意打理過得,白白淨淨一小隻,怎麼看都不像個罪大惡極的凶犯,反而透著股讀書人的清雋之氣。

尤其是,他上堂之後沒有大喊冤枉,沒有惶恐求饒,而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

京兆尹裴誠整個驚呆了:這小子還有兩幅麵孔呢?昨日的畏畏縮縮、胡攪蠻纏去哪裡了?

三位三司使都是正經的進士出身,尤其大理寺評事啟軒,是從蜀地一個偏遠的小縣城中一路考到長安城的,最重文人品格。

良好的第一印象帶來的最直接的效果就是,三位主審官對楚溪客多了幾分耐心。

“楚溪客,卷宗上寫著,你親口招認受了三皇子家奴的指使,謀害夏州節度使赫連雄,可有此事?”

楚溪客上前一步,執手道:“稟評事,卷宗所寫無誤,但我說的並非實話。”

“公堂之上,你敢作假?”

楚溪客道:“不瞞諸位官爺,小子之所以假意招認,是因為實在不敢受刑——這一點想必裴府尹已在卷宗中寫明。”

三位主審不約而同翻了下卷宗,確實看到了裴誠的親筆備注:“此子膽小如鼠,刑未至而儘數招認。”

京兆尹裴誠:“……”

敢情在這兒等著我呢?

大理寺評事啟軒當即把鄙夷表現在了臉上:“虧我還以為你讀過幾年聖賢書,原來是個‘膽小如鼠’的!”

楚溪客不緊不慢道:“因為心中有敬,故而才會生畏。我畏懼上刑,並非怕疼,而是怕傷、怕病、怕死。若是隻有我一人,死了便死了,然則家中還有老阿翁需要我床前侍疾,奉養晚年,哪怕讓阿翁為我憂心,也是小子的罪過。所以,小子不能傷、不能病、不能死。”

國朝最重孝道,尤其是被聖賢書養大的文官,再如刑部尚書這種年近花甲者,看到楚溪客的純孝之心,更為動容。

最重要的還是楚溪客自己的真心,他的確是這麼想的,就自然而然說了出來,倘若沒有孝心而故意找借口,根本瞞不過這些浸淫官場數十年的老狐狸。

禦史大夫露出一絲笑意:“現在你改了口供,就不擔心大刑伺候了?”

“聖上著三司會審,想必朝中最會查案的官爺都在此處了,小子相信,用不著上刑就能很快查明真凶。”

楚溪客拍了個小小的馬屁,還不忘照顧到京兆尹裴誠的心情:“當然,小子沒有質疑裴府尹的意思,昨日隻是以防萬一,多虧了裴府尹寬和仁愛,才免了小子一通板子。”

裴誠:“……”

並沒有被安慰到。

化險為夷全憑一張嘴?自然是不可能的。

三司使中的首腦、官階最高的刑部尚書半晌沒吭聲,一開口就抓住了卷宗中最大的漏洞:“倘若真如你所說,受人指使下毒是假,但你為何能描述出王府管事的相貌特征……

“彆拿‘大街上碰到過’這種話搪塞本官,那位手腕有痣的管事是名內監,等閒不會出府。而且,為了不被有心人利用,他腕上常年纏著絹帶,就連我也是看了案宗之後特意差人去三殿下府上求證的——你一個小小的攤販,如何得知此等秘辛?”

楚溪客的冷汗都下來了,他是從《血色皇權》裡看到的,他能說嗎?

此時的楚溪客,頭頂仿佛站著一個小人兒,抓耳撓腮團團轉,急得直跳腳。

就在這時,堂外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某,金吾衛旅帥楚雲和,奉聖上之命,押解嫌犯至此,請主事官員下堂聽諭!”

眾位官員紛紛起身,躬身執手,靜聽聖令。

“現有重要嫌犯兩名,為金吾衛與巡街使合力緝拿,現移交三司使提審,務必速速結案。”

楚雲和念完口諭,帥氣的招招手,身後的金吾衛便押著兩名嫌犯,破麻袋似的丟進了大堂——正是三皇子府中的胖廚子,還有那個被楚雲和一腳放倒的夏州府兵。

大理寺評事一臉菜色:“聖上要求‘速速結案’,可是,事關三皇子,死的又是一方節度使,怎麼可能‘速速’得起來?”

刑部尚書經過他身邊,慢悠悠道:“你應該慶幸聖上隻是要求‘速速結案’,而不是‘查明真凶’。”

大理寺評事眨了眨眼,一副不是很懂的樣子。

禦史大夫拍拍他的肩,神秘一笑:“笨一點也沒關係,一切聽郭尚書的就好,不然這朝堂之上怎麼會有三品尚書和八品評事之分呢?”

大理寺評事頓時氣呼呼:“合著是笑話我官小?”

禦史大夫:“……”

沒辦法,帶不動。

知曉了聖上的意思,案子就變得簡單很多了。

胖廚子和夏州府兵顯然已經受過一番“照顧”,稍稍一問就一五一十地招了。

毒是胖廚子下的,那名夏州府兵與他裡應外合,得意降低赫連雄的戒備之心,順利吃下帶毒的羊肉夾饃。

說起來也是赫連雄太過自信,自以為在三皇子府中比在自己家還安全,三皇子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因此沒有層層查驗,偏偏就出事了。

至於這一廚一兵背後是誰指使,就不能再查了。

……

楚溪客走出京兆府,仰頭看看天上的太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仿佛又重生了一回。

老楚頭正在拐角處等他。

他身邊站著一個戴著兜帽、穿著黑色鬥篷的人,那人看到楚溪客出來,朝他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楚溪客大步跑過去,對方反而轉身離開了。

“阿翁,那是誰?”

“救你一命的人。”

老楚頭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直白地說:“如果不是他把廚子和府兵送到聖上麵前,聖上不會確信這件事的幕後真凶是他的皇子,也不會這麼快結案,更不會救出你這隻現成的小替罪羊。”

楚溪客訕訕一笑:“阿翁還認識這麼厲害的人呢?”

老楚頭沒有回答,而是就這麼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崽崽,你的真實身份,你想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