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狗的照片(2 / 2)

五條小姐想不通 流初 13614 字 4個月前

學校後有一片臨湖的小樹林,與居民區隔水相望。這個人工湖本就是房地產商特地開挖的,以便售樓的時候使用諸如“私人水域,絕美水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話術預先兜售房產。

儘管住戶搬進來後表示這麼大點兒水域沒有任何景色可言,並且還陰森森透著不詳,已撈金回本的房地產商早就遠走高飛了。以怨氣的濃鬱程度來說,有不少人曾在這湖裡自殺、或者起碼自殺未遂過。

它接鄰學校,這事更是微妙。很多學校選址會刻意地偷偷選在距離亂葬崗近的地方,以陽氣消解怨氣,慢慢地消除怨力場。町田中辦校不過二十餘年,學生整體資質底下,導致他們的心情不會太愉快,也就沒辦法為淨化力場提供強有力的輸出。

町田中本就是怨氣縈繞的地方,沒有活水的人工湖更容易聚靈,它們配在一起,幾乎是咒靈的完美溫床。

前些年有大師來為這裡下了保護性的咒令,讓整體陰陽到達動態平衡的程度,卻因為金屬球的出現,天平朝怨氣處狠狠傾斜。原本情緒極端的人容易抓狂發瘋,心平氣和的人暴躁易怒。

“所以宮崎她……”柚月喃喃,“是被什麼人給害了,是嗎?有人設置這個東西,就是想養蠱……”

“等等……我見過它。”

盯著金屬球的奇怪觸角,她總算想起來了,那天除去困擾赤司的咒靈、殘軀消失之後,也留下了則麼一隻金屬球,她把它隨手放進帆布包裡,並未往心上去。

“我幫赤司祓除詛咒的時候,從那個咒靈身上也掉下來一個小型的觸角金屬球……它的能力發動條件是‘鎖定目標後,目標一個人撐傘走在雨夜裡’,赤司被它襲擊的時候根本沒有滿足條件。所以,它是被小球強化了。”

柚月又不禁陷入自責。

如果她能夠不那麼自滿,想著“反正再厲害的咒靈也不可能打得過我”,是否就能發現貓膩,避免宮崎被學校裡的怨力場引導而誤入歧途呢?

夏油傑不動聲色地把她糾結懊悔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下了然。

“小柚,做個簡單的選擇吧。”他笑眯眯道,“你回家的時候,我做了一些簡單的調查,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呢?”

“真俗氣。”柚月小聲吐槽了一句,然後誠實地回答說,“我要先聽好消息。”

夏油傑說:“好消息是關於宮崎同學的。”

在所有人的印象裡,宮崎鈴音是個有些懦弱的好人,作為班長認真負責,在很差的學校上學,也從沒有糊弄過作業。成績也同樣是年級第一,以一己之力拉高全班的平均分。

但她的生活不太幸福。父母自小離異,從此她再也沒見過父親,母親攜她改嫁給了第一位繼父。宮崎原本以為會為她紮頭發、耐又心親切的繼父會給她和母親帶來嶄新的幸福,卻在婚後不久變成了她的噩夢。

趁母親赴大阪出差的晚上,繼父猥/褻了僅七八歲的宮崎,儘管是用手指,卻切實傷害到了她。

次日,宮崎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幸而她的母親是位性格剛強的女性,帶宮崎去醫院確定了傷勢後,她抱著女兒大哭一晚,果斷離婚並且起訴了人渣二婚丈夫。證據確鑿,讓他吃了幾年牢飯。

後來的三四年,母親並未再嫁,專心於宮崎的教育。

她在保護女兒的立場上勇敢又堅毅,教育上卻嚴重失格。她認為經曆了兩段婚姻都以離婚告終,事業上也一無所成的自己,是一個全麵失敗的女人。

所以母親對宮崎有格外高的要求,達不到便動輒打罵。

她人前彬彬有禮,私下會使用各種方式羞辱女兒,讓她舉著寫有“我是恥辱”的瓦楞紙板跪在家門口,路過的鄰居都側目。

脾氣上來、或者是宮崎成績退步的時候,她拿皮帶或者電線抽打女兒,把宮崎打得沒有一塊好皮肉,夏天隻能穿著長到拖地的闊腿牛仔褲和袖口長到手肘的中袖。

“鈴音,我們母女多麼命苦啊,希望你不要怪媽媽……”打完以後,母親又歇斯底裡地抱著她哭,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婚姻的不幸、頂著眾人怪異的目光拉扯大她的不易。

宮崎鈴音很多次望著窗外,隻想一了百了,活在世界上太累了,她想把這條命還給母親。

母親最常說的話是“我在你這個年紀比你能吃苦,條件比你差,也比你優秀”、“人生比拚的不是長度,而是價值”,她躺在沙發上看八點檔的時候最愛跟正寫作業的宮崎叨叨這些。

但宮崎不能表現出一點不耐煩,不能反駁一點點,不可以表現出敷衍,隻有唯唯諾諾地應答幾句,否則又將遭受一頓毒打。

國小結束的時候,母親三婚了。

遇到過兩次人渣,壞運氣總算走到頭。她遇到了一個各方麵都還不錯的男人,對方也是二婚,沒有孩子,經濟條件也還不錯。

兩人新婚後迅速誕下一個小兒子,從此,母親把宮崎的事扔到腦後,電話裡偶爾詢問一下她的成績,抽幾個周末來看她一天,也減少了衝她發脾氣的次數。

儘管母親跟著第二位繼父住上了大房子,卻沒有改變宮崎的生活條件。

她認為三婚的自己在婚姻市場裡找到男人已經是萬幸,在那個男人麵前伏低做小,刻意不怎麼提起自己的女兒,生怕被嫌棄。自然也不好意思讓男人為宮崎找所好學校、單獨給予什麼經濟上的支持。

母親是愛她的,像愛一個不怎麼好玩的玩具;母親也對玩具很認真過,隻不過現在不需要她了。

宮崎曾在很多個輾轉難眠的夜裡,既感到解脫,又不可避免地難受。

然後柚月出現了。

她真漂亮。宮崎想,像是寵物商店裡的賽級布偶貓,名貴不可言。她看了標價都要多數幾遍零,沒那個臉去摸一下。

宮崎絞儘腦汁,不知道如何用辭藻描述她的美麗,她喜歡柚月雪白卷翹的睫毛、藍如星海的眼睛,每次想到都會心跳得飛快。想到柚月的藍眼睛,她的靈魂仿佛已經隨著那雙眼睛飄遠,去到很北的無人區。

她把心事都寫在日記裡。

因為柚月,她第一次做了對不起彆人的事,陷害了一個男生,男生由於散播的謠言不得不轉學。宮崎為此感到極度痛苦內疚,很多天沒有睡好覺,甚至想過給那個人下跪道歉。畢竟她從前做過最大的壞事僅是弄丟了同桌的橡皮。

每當想起這件事,她便用刀往手臂上劃一道,用肉身的疼痛減輕翻天覆地的負罪感。

咳嗽和愛是藏不住的。

她偷偷試探過柚月:“你對女生喜歡女生怎麼看呀?”

彼時柚月正在打遊戲,她摁下存檔鍵,想了想,才慢慢地認真回答道:“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吧。百合花會開,月亮也會彎。”

宮崎把那句話記住,練習幾遍,認真地謄寫在了日記本的首頁。

但她怎麼樣都沒想到日記會被母親看到。第二任繼父出差,女人便帶著兒子回宮崎這住幾天,幫她收拾房間的時候順帶看了她的日記。

宮崎指責母親不尊重她的隱私,母親吼道:“你人都是我生的,從我肚子裡出來的時候一絲/不掛,你有什麼隱私!”

緊接著,她開始咒罵宮崎死同性戀、不正常、變態,要帶她去精神病院看看腦子。

弟弟也嚇得大哭。母親說:“你看看你,喜歡同性多麼惡心,都把你弟弟嚇著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母親還是關心她的。

母親用最惡毒的詞彙辱罵她、又用家裡的廢棄衣架把她抽了一頓後,說:“明天下午我請假,帶你去東京鬆澤病院看病。”

母親關上了門,任由宮崎抱著手臂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哭。

她想,她可能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來自母親的徹底否認、生活的壓力、做錯事的罪惡感壓垮她單薄的脊梁。

少女做出了決定。

次日,宮崎鈴音把這些年來收到的壓歲錢從銀行裡取出來,抖擻出身上全部的零錢,統統堆到了桌上。給母親寫字條留了一句“對不起”。

書架上還有兩本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書,《人間失格》與《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恰逢學校放假,她也沒機會自己還了,於是又在字條下麵留了句“請幫我把這兩本書還給圖書館”。

她早就不想繼續做“宮崎鈴音”,卻依然頂著這個名字生活,是生命裡不可承受的輕薄。

死在家裡讓房子成為凶宅,也會把母親嚇壞吧。所以宮崎想到了一個好去處,做好決定後,她拿了柚月送給她的紅色絲絨發圈把馬尾係好,什麼東西都沒帶,輕鬆出門了。

天氣真不錯。她要死在這麼好的一天裡。

宮崎前往靈幻相談所,從靈幻新隆那裡得知柚月在新學校考試。靈幻看了少女一會,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嗎?感覺你臉色很憔悴。”

“啊,沒什麼,隻是最近節食。”宮崎隨口解釋道,“我是宮崎鈴音,請您告訴柚月,如果她有空就聯係我……嗯……還是算了吧。請不要告訴她我來過。”

靈幻摸不著頭腦,後來還是如實告訴了柚月——也就成就了那些顯示無人接聽的通話記錄。

她還想見柚月最後一麵,但是連陌生人靈幻都看得出她麵色憔悴,那還是不見了吧。本來也沒有多漂亮,起碼讓柚月對她最後的印象是乾淨又元氣的。

宮崎慢慢走去了學校的人工湖,一步兩步,讓冰冷的湖水浸沒身軀。

她水性非常差,也很怕水。

但背後是絕望的人間,所以不想回頭了。

“百合花會開,月亮也會彎。”

她又想到了柚月對她說的話。

——我這一生儘是可恥,但好想再見你一麵,看你長大,看你找到活著的意義,收獲我未曾擁有過的幸福。

抱著這樣的念頭。

在死之前,宮崎用做了最後一件事。

——她詛咒了自己。

“她是因愛而生的詛咒。”夏油傑說,“所以認識你,也保持著一定程度的理性,跟你說挑起不良間的鬥毆害死了六個人,我查證了一下,也是假的。大概隻是想激怒你,想讓你殺死她。”

如果宮崎真的是睚眥必報的惡人,根本不可能讓小田切等人活到柚月來學校。當著柚月的麵假裝要打死他們,也不過是為了讓她下定殺了自己的決心。

柚月已經泣不成聲。

“還有個壞消息。”他說。

“不要……說了……”柚月說,“我不想聽。不要說了,好嗎?”

無非是七海已經殺死了咒靈宮崎,又給她留下了什麼遺物。

但柚月沒有勇氣看了。

“這個不說不行啊。”

夏油傑掌心浮著一團黑球,咒力交錯,它迅速拉長成縱橫扭曲的黑影。

在柚月驚訝的淚眼裡,它慢慢變化成了詛咒宮崎的樣子。

“壞消息是,我從七海手裡把它救下來了。”

夏油傑笑道:“所以小柚,我們現在是私藏特級咒靈的共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