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正誼發現閉關出來的安也有一些不對勁,這一條倒是非常順暢地過了,她在商場人潮湧動的人群中央看著模特露出了一抹微笑,不是手機發給他的那張甜蜜笑容,而是那種釋然鬆口氣又帶著一絲絕望味道的笑容詮釋得非常完美。
楊正誼安靜地等安也演完,揮了揮手,示意今天的內景拍攝結束。
提前收工,還有兩個鏡頭他似乎沒有什麼心情拍了,隻是蹲在攝像機前反複看著回放,抽掉了半包煙。
在今天之前,楊正誼覺得坊間那些關於安也精神出問題的傳言應該是謠傳,拍攝一個月了,安也的狀態都很穩,已經是個優秀的專業演員了,他甚至沒看出來她存在出戲困難的問題。
但是這一條之後,楊正誼沉默了。
阿嬌的絕望是他在說戲的時候沒有和安也溝通過的,也是他和朱編一直在猶豫的——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徹底定下來結局是否需要開放性,是絕望到底,還是留一絲亮光。
所以他們在說戲的時候,都是按照現有狀態說的,演員也都按照現有劇本演,阿嬌在這裡,其實不需要那麼深層的情緒,阿嬌在這裡,是唯一的陽光。
但是楊正誼不得不承認,安也這樣的演法,比他想象的那個畫麵要有衝擊力得多。
也讓他有點在意,安也剛才在化妝室裡說恐懼是忘不掉的那個樣子。
她在恐懼什麼?
楊正誼看著安也卸了妝從化妝室裡出來,穿著她那件片場專用的從頭兜到尾還專門充了好多鴨絨進去的煙灰色羽絨服,包得連眼睛都快要看不見了,晃晃悠悠地進了她自己的房車。
她身後跟著的是她那個實心的助理,抱著一堆不知道是什麼的包包衣服一臉凝重地跟在她後頭。
房車關上了。
楊正誼吐了口煙歎了口氣。
***
蘭一芳進了房車就反鎖了車門,非常安靜地挪到了房車最裡頭的一個小凳子上,讓自己儘量毫無存在感地縮著。
這是她最熟練的節奏,她做安也助理以後,安也拍戲以後十次有八次都會進入的節奏。
安也會在某一天突然就變成今天這樣,在房車上把自己整個人都包起來,不說話,不睡覺,就像現在這樣僵直地躺著。要等到外頭有人來敲門叫安老師,她才會直挺挺地坐起來,夢遊一樣地出去。
但是出去了,就會變得比較正常,最多就是反應慢一點,或者看東西沒什麼焦距,像是被摁了暫停鍵的洋娃娃,等場記打完板子,她就會以角色的樣子活過來。
通常安也進入這種狀態,拍戲過程就會非常順利,但是蘭一芳的壓力就會變得很大,她是貼身助理,所以知道安也這樣直挺挺躺著的時候嘴裡會一直念念有詞,背台詞,背歌詞,甚至背日常對話——就是她今天一整天聽到的所有對話。
沒有語調沒有標點符號地背,很輕,像是念咒。
這次拍戲一個月了,安也都沒有進入這樣的狀態,蘭一芳
還鬆了口氣,還在想是不是因為遲拓回來了,她總覺得有遲拓在的時候,安也心情會好很多,就像濃霧那天他們在九院踩點一樣,她以為安也當時就會變成這樣,結果沒有。
蘭一芳其實很害怕,安也這種狀態的時候,安也不是安也的感覺非常明顯,非常……像瘋子。
所以這種時候,她通常會反鎖好門,把自己縮在角落裡,和安也一起互相縮著,困了就睡,渴了餓了就自己弄點吃的,安也有自己的生物鐘,如果餓了渴了也會自己弄,隻是那種夢遊的狀態,蘭一芳都會假裝自己沒看到。
她也會高度緊張,害怕有人在非拍攝的時候來找安也,發現安也現在這個狀態。
她甚至在開小會提到嚴萬會攻擊安也精神狀況的時候,選擇了閉嘴,她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她怕齊唯知道這件事會離開,也怕遲拓知道這件事以後會放棄給安也解約。
她幫不了安也太多,所以隻能幫安也反鎖門,和她一起在這片虛無中熬著。
每一個靠近的腳步聲都會驚得她眼皮直跳,每一次敲門聲對她來說都是索命鈴。
蘭一芳也學著安也,用毛毯把自己裹緊,閉著眼睛開始屬羊。
第一聲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她幾乎要以為這是要地震了,空間裡太安靜,隻有安也囈語一樣不知道在背誦什麼,所以這咚的一聲把蘭一芳嚇得直接從小凳子上彈了起來,撞到頭,哐的一下。
安也囈語停了。
蘭一芳這個角度能看到那坨灰色的羽絨服像是被凍住一樣定格在某一個非常不舒服的角度。
門又被敲了一下。
“誰……誰啊。”蘭一芳結巴地喊了一聲。
門外安靜了半秒,一個很陌生的女人非常小心翼翼地開口:“請問,安老師在裡麵嗎?”
“哪位?”幸好撞了一下頭,蘭一芳被疼痛拉回了神,揚著聲音又問了一聲。
“我是佳佳媽媽。”那女人回答,語氣很小心帶著一點點討好,“就是演安老師小孩人格的那個佳佳,我是她媽媽。”
蘭一芳揉著頭,看了安也一眼。
剛才很僵硬的安也重新把自己挺成了一具屍體,隻是沒有再囈語。
蘭一芳歎了口氣,把門打開了一條縫,用很輕的聲音說:“安姐在睡覺。”
“啊!”佳佳媽媽很局促地搓搓手,臉上帶著討好的笑,“我來的不是時候,那我晚點再過來。”
蘭一芳閃身出了房車,反手關上門,手放在門把手上,笑著低聲問:“阿姨你有什麼事嗎?”
“我就是……想來謝謝安老師。”佳佳媽媽臉上的笑容堆得更加殷勤,“我是今天才聽副導說上次跳車是安老師打電話過來讓換顏色的……”
她頓了下,很不好意思地說:“佳佳平時很乖的,就是這點毛病怎麼教都教不好,沒想到讓安老師撞到了,這真的是……”
蘭一芳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