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難得無雪,層層疊疊遮住天外天的雲也不知跑到哪去,懸月於山,清冷如幻。
懸月殿很大,像月光落於山頂的具象,南恨玉平日卻隻守在正殿,去院內練劍都很少,出門也隻有望北長亭一個去處,試圖在茫茫天際中窺見神境的一角。
秋吟需要養著,故早早休息,錯過了無雪的懸月峰。南恨玉從偏殿離開,順走了徒弟的一盞燈,暖盈的燈火飄飄而過,白衣仙人沒去長亭,隻是站在院內望月。
無眠的夜裡,回憶會代替夢。南恨玉想起一些舊事。
南恨玉收秋吟為徒時,小家夥穿得破破爛爛,對誰都警惕得狠,向一隻牙沒長全的流浪狗,誰上前就咬誰,南恨玉為了平撫她的心,曾說“以後不管什麼事都可以問她”。
但南恨玉第一次領著秋吟登上懸月峰頂時,小秋吟不到南恨玉腰高,仰著脖子看她,還沒長成混世魔王的小團子懵懵懂懂,第一個問題南恨玉就沒答上來。
小秋吟問:“師尊的山峰叫懸月,但為什麼沒有月亮?”
南恨玉被問住,斟酌很久,仍沒找到孩童能理解的話,隻好說:“你長大便明白了。”
小秋吟當時很不高興,但還沒安定下來,不敢反駁代表“權威”的師尊,於是她問了第二個難答的問題:“小孩子不能懂嗎,那我不要做小孩子了,我什麼時候能長大?”
南恨玉:“很快。”
小秋吟追問:“很快是多久?明天是很快嗎,能長大嗎。”
南恨玉和懸月峰一樣,是塊千年冰封的木頭,不懂小孩子的期許,實話實說:“明天不行,修士的壽命比凡人久得多,為一個答案等千百年是常事。”
小孩子的注意力轉得快,上一秒還在問月亮在哪,下一秒就有了新的疑問:“師尊也有要找的答案嗎?等千百年什麼的。”
南恨玉摸了摸小秋吟的頭,一齊望向懸月峰的天:“也許我們要找的是同一個答案。”
“那師尊豈不是也沒長大,和我一樣。”小秋吟小小年紀已無師自通“共沉淪”,找到了施展的方向,“決定了,我要比師尊先找到答案,這樣師尊就能依靠我了。”
南恨玉記不得當時自己是什麼反應,隻記得自己答了聲“好”。
她想,反正以這孩子的心性,長大還要很久吧。
南恨玉又想起剛才在偏殿,她轉達了龐廣的意思,並且告訴秋吟,她已經替她答應後,秋吟沉默了很久。
南恨玉了解秋吟,最討厭枷鎖,不願彆人替自己作決定,她竟有一瞬間的忐忑,等著秋吟質問她為什麼。
但秋吟其他什麼都沒問,隻是理所當然地問她:“隻要拿下魁首就行了,對吧?”
“沒有彆的想問的嗎。”
秋吟撐著頭望著南恨玉,笑眯眯地說:“有啊,很多,但師尊沒說,就是現在的我即使知道也無能為力。等我把悲風劍贏回來,師尊再和我說嘍,我也不想輕易放過它。”
當初的小小孩童,不知何時,眉眼已奪目得像天公下筆,刀刀多情,竟連少女的青澀都找不到了,南恨玉竟愣了神,終於有了些“她長大了”的實感。
被雪封埋的仙子望了一夜的月,像對久違的晴空許願一樣心想,但願她真的長大了吧。
被師尊感慨長大的秋吟,苦練半個月的劍,在宗門大比正式開始的前一天,溜達到訓誡堂下賭。
賭攤很大,不畏生死地鋪在訓誡堂門前靠左,意味明確地掛著“賭”字的燈籠,對宗門大比的排名進行押注,在呂堂主門前做起生意。
大概平時被堂主和師尊壓迫得緊,冒死來尋求刺激的人不少,圍在攤前互相分析。
“閻王門前搶錢。”秋吟高度認同地一點頭,“可以,很有想法,我以為我擺的攤呢。”
秋吟的主治醫生呂婧柳跟著點頭:“我真以為是你乾的,特意來湊我爹的熱鬨。”
攤主正是前幾日在訓誡堂門口撩騷陸宛思的小白臉嚴良才,熱情地招待秋吟和呂婧柳:“見過大師姐二師姐,來玩點。”
呂婧柳有些猶豫,在大師姐的形象和湊她爹熱鬨間搖擺不定,秋吟就自然多了,認真地來回盤算,隨口問:“你不在陳文昌手下嗎,他能放你出來耍這?”
“二師姐還能不懂嗎。”嚴良才曖昧地對秋吟眨眨眼,“二師兄太凶了,我偷跑出來的。”
已經有心上人的秋吟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睛如果不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嚴良才清晰地感受到一絲冷意,想起宗內滿天飛的二師姐傳言,亂眨的眼睛瞬間無藥自愈,討好道:“剛才有點迷眼睛,沒彆的意思,二師姐見諒哈哈。”
呂婧柳在旁邊偷笑,秋吟掂了掂手中的靈石,有些猶豫,嚴良才主動給建議:“二師姐不如押自己,好多人都壓你得魁首的。”
秋吟挑眉,周圍的人齊齊望天,欲蓋彌彰。
“我肯定押自己,畢竟沒什麼懸念。”秋吟頂著眾人憤憤的目光,欠揍地將一袋靈石押在自己的名字上,手指轉著另一個袋子,“但隻押自己太沒意思了,我想再押一個。”
“那您再看看,押馮大師兄的也很多哦。”嚴良才眼珠轉了轉,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二師姐,問你個事。”
秋吟隨口:“說。”
嚴良才斟酌片刻,對秋吟有點發怵,但為了滿足自己的八卦欲,還是暗含興奮地悄悄問,“二師姐剛才生氣,是因為二師姐有喜歡的人?”
秋吟表麵平靜地看向嚴良才,內心震驚地連排問號。
不是吧,她暗戀個人,阿溪一個小屁孩看出來已經夠離譜,這小白臉又是怎麼回事,真就這麼明顯?
秋吟終於正眼看這位勇士,套話道:“怎麼說。”
嚴良才神秘一笑:“宗裡不都說嗎,說二師姐你暗戀那位。”
一聽“那位”這種不可說的代稱,秋吟心一下子懸到嗓子眼,靈石袋都不轉了。
她自己才頓悟不久,全宗門都知道她暗戀師尊?怎麼可能,宗內哪位戀愛大師,不來指導指導她本人,四處透露嘴賤。
呂婧柳舉手:“這個我會。”
秋吟對她點頭:“大師姐請說。”
呂婧柳左右看看,嚴謹地說:“雖然我不知道真假,但大家都在說,你喜歡陸小師妹……”
“一派胡言!”秋吟一嗓子聚集全攤的目光,但她毫不在乎,“誰造我謠?給我滾出來。”
眾人默不作聲,自以為隱晦地眼神交流,又哪個倒黴蛋惹二師姐生氣了。
而挑起話題的嚴良才和呂婧柳麵麵相覷,難道不是陸宛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