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太陽已經接近地平線,給窗紙抹上一層血紅色的殘影,那些灰色的、隻有清醒後的玩家能看到的灰色雪粒,依舊在不斷飄灑,打在屋簷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在這虛幻與現實、日與夜,陰與陽的交織點,何枝插好香火跪在蒲團上,安靜等待著。
鈴鐺寂靜,白幡未動,就連供桌上的燭火也未動一分。
什麼也沒有發生。
忽然,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問,“你怎麼不叩頭?”
何枝心中一驚,她扭頭看向身後,一個穿著黑色長衫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後,皮膚蒼白透明,幾乎能看到
“大少爺?”
梅承翎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說自己要留在梅老爺那裡侍疾嗎?還把霍尋靜和李複也留了下來。
等等,他今天穿著是黑色長衫嗎?
“前來祭拜之人,在上香後應當叩頭三下,表示對逝者的尊敬。”梅承翎說,“你既然替我上了三炷香,理應替我叩頭三下,才算祭拜完成。”
何枝看著這個梅承翎,“如果我不想叩頭呢?”
梅承翎笑笑說,“那就不叩,但你恐怕是走不出這裡了。”
說完,他便搖了搖頭,徑自走了出去,轉進拐角處消失不見了。
何枝在他走後立刻站起身想要出去,但當她的腳試圖邁出門檻後,她眼前的畫麵就會在一瞬間發生變化,又變回了棺材、靈位和火盆。
本應該是邁出靈堂,變成了邁步走入靈堂。
正如梅承翎所說,她出不去了。
何枝又不死心試了幾次,還是得到同樣的結果。她在無奈之下,隻好重新跪回到蒲團上。
磕頭三次,完成祭拜儀式就能走出這裡嗎?
但這個梅承翎明顯有問題,最起碼,他今天穿的可是藏藍色的布衣長衫,而不是黑色絲綢長衫。
話說回來,如果這個梅承翎有問題,她發間的泣血鳥發簪為什麼沒有進行提示?
磕頭明顯會出問題,不磕頭卻出不去。何枝陷入兩難的局麵,她思索半晌,還是認為自己不應該被困死在這裡。
入夜之後,詭異的力量肯定會大幅度增強。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尋找破局的辦法,這樣才能在險境中有一線生機。
何枝下定了決心,對著正前方的棺材,彎腰磕了第一個頭。
太陽隱去,夜深漸濃。
有丫鬟進來,給梅老爺的屋子點起燈。
霍尋靜計算了一下時間,發現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被梅承翎派去靈堂查看情況的何枝還沒有回來。
他放下梅老爺枯瘦的手腕,靜靜凝視著眼前的男人。這個原本嚴肅刻板的一家之主,此時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精氣一樣躺在床上。
臉色蠟黃,嘴唇卻是慘白。接連受到驚嚇,又曾被邪祟附體,梅老爺活不長了。
他望了望獨自坐在窗邊的大少爺梅承翎,對站在一旁的李複說,“你今早吃了生食冷飲,可曾腹痛?”
李複正守著藥爐熬製中藥,裡麵的藥材被熱水煮沸,泛著奇異的香氣。李複盯著砂鍋,像是著魔一般,絲毫挪不開目光。
直到霍尋靜又問了一遍,他才如夢初醒,“噢,是、是的,我肚子疼,還想去廁所。霍大夫,你看這藥……”
這副藥材是梅承翎交給他的,說是福嬤嬤尋來的偏方,叮囑他現在熬煮,攪拌不能停,火不能斷。
霍尋靜說,“我替你熬就是了,你快去吧。知道‘廁所’在哪裡嗎?”
他看著李複的眼睛,緩慢掀動一下自己的眼睫。
李複立刻說,“知道,知道。往南邊走,能看到一棵枝丫多的桃樹,那裡就是。”
他的重音放在枝丫上,強調了一下。
枝丫,枝芽。
霍尋靜點頭,“外麵不安全,早去早回。”
梅承翎看了過來,但他沒有阻止李複出門的意思,而是對霍尋靜說,“霍大夫,哪能讓你自己熬藥呢?”
一個戴著粉色耳環的丫鬟垂頭走近,拿起了桌上的扇子,站在藥爐旁打扇。
霍尋靜看了那個丫鬟一眼,他左手上的玉戒指在這個丫鬟靠近時,不斷變得灼熱。
梅承翎擺弄著棋盤,“霍大夫,和我手談一局,如何?”
霍尋靜沒有拒絕,坐到了梅承翎的對麵。二人分彆執黑白兩子,在棋盤上布局、試探。
“霍大夫棋藝高超。”梅承翎問,“是曾經師承名手嗎?”
霍尋靜回答,“家母曾經教過一些。”
梅承翎又落下一個棋子,“現在願意教君子六藝的家庭不多了。好多人都去讓子女學什麼算術、洋文……”
“二弟就曾跟一個紅胡子洋人混過一些時日,那時他經常高喊什麼科學。不僅在寺廟佛堂裡嘻嘻哈哈,進了祖宗祠堂也不屑跪拜。”
霍尋靜道,“我看今日,二少爺不像是不敬鬼神的人。”
梅承翎笑,“人麼,都是會變的。比如二弟,又比如……翠枝。”
霍尋靜落棋的手指微微停頓一下,很快,幾乎隻有一秒不到的時間,又立刻恢複了正常。
梅承翎仿佛閒聊一般繼續說:
“翠枝以前憨傻又膽小,現在她的膽子卻大了許多。不僅能在關鍵時刻救我,待我也不像以前那樣有距離感,就連她對我的稱呼,也從‘您’變成‘你’了。”
霍尋靜說,“大少爺不也變了麼?我看大少爺借給我的藏書,前期多是一些記載調理身體的醫藥書籍,後期卻多是一些記錄鬼神之說的地方誌異了。”
梅承翎的笑容收斂,“霍大夫真是心細如發,連這點都注意到了。”
棋盤上,黑白兩子的試探結束,雙方都露出了自己的鋒芒,開始廝殺交戰。
“霍大夫有沒有看到其中的一本地方誌,裡麵記載了一個名叫《羽衣》的神話故事。”
霍尋靜麵色不變,“看到了。”
“孤兒穿上羽衣之後乘風而去,一去不複返。霍大夫,你說這個孤兒,是去了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