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的謀逆心思,並非無跡可尋。】
作為皇帝,趙構平日裡和臣子們接觸的途徑也就三種。
外朝,內朝,以及經筵。
外朝,就是文武百官都參加的大朝會。
秦檜通過任用自己的黨羽擔任副宰相(參知政事、樞密使)、侍從以及禦史台諫官,控製了外朝。
內朝,就是皇帝的內宮。
秦檜通過結交張去為,王繼先等人,獲得了內朝之中趙構的一舉一動。
經筵,就是指皇帝平日裡召集大臣進行講經,通過大臣們對理論的講述來體會治國道理。
秦檜的兒子秦熺身兼侍講學士,每次經筵必定出席坐鎮,讓講經的大臣們戰戰兢兢,不敢說秦家父子一句壞話。
講官陳鵬飛對秦氏父子專橫跋扈的行徑極為不滿,幾次在講經中用各種典故暗示趙構。
秦檜一怒之下,直接命令手下禦史上彈劾奏章,將陳鵬飛流放嶺南。
此外,為了控製趙構,秦檜還非常忌諱參知政事們單獨奏對。
章夏靠巴結秦檜上位,但僅僅是因為單獨和趙構進行了一次奏對,秦檜就懷疑章夏是在說自己的壞話。
章夏奏對完畢之後,才剛剛從皇宮回到家中,彈劾章夏的禦史奏章就已經送到了政事堂。
章夏免職之後,其他被秦檜提拔起來的參知政事們對單獨奏對這件事情畏之如虎。
甚至出現了趙構特地召見某個宰相單獨奏對,這個宰相就會立刻稱病在家,至少半個月才重新回到朝堂的奇葩之事。
至於在外朝大朝會時,任何人膽敢說秦檜一句壞話,那秦檜的大量黨羽便立刻群起而攻之。
經過數年精心培育黨羽,趙構所有能接觸到外人的渠道都有秦檜的耳目。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秦檜的黨羽們自然也都能看出秦檜對皇位那隱隱約約的野心,並順勢做出奉迎和試探。
金幕中,秦檜來到了臨安府著名的相士張九萬家中。
張九萬畢恭畢敬,帶著秦檜在後院就坐閒聊。
秦檜笑嗬嗬地拿起了一旁侍女的折扇,用扇柄在地上畫了一個“一”字。
“張先生,聽說你素來擅長拆字,老夫這一字,如何拆解法?”
張九萬對著這個“一”字思索良久,隨後對著秦檜行禮,正色道:
“恭喜相公,賀喜相公。張某拆解此字,可知相公不久後必然升官晉爵。”
秦檜忍不住笑了起來,道:
“我位為丞相,爵為國公,如何還能升官晉爵?”
張九萬嗬嗬一笑,正色道:
“相公在土上畫一,‘土’字多‘一’,豈非是‘王’字?”
“由此可見,相公當享王之富貴也!”
秦檜哈哈大笑,滿意離去。
又有靜江府知府呂願中,召集府中幕僚共同做出了一首《秦城王氣詩》獻給秦檜。
秦檜得到這首詩之後大喜過望,將呂願中提拔升官。
還有官員張喻在秀州設立祠堂,在最中央掛的是秦檜和秦熺父子的畫像,反而將皇帝趙構的畫像掛在秦檜左手邊。
秦檜得知消息之後,將張喻從代理知州升為正任知州。
更有秦檜黨羽林機上奏,聲稱秦檜父親的祠堂之中生出了靈芝草,乃是祥瑞。
於是林機也很快被提拔為侍禦史。
如此一來,秦檜的黨羽們立刻就察覺到了一條升官之路。
他們瘋狂用各種祥瑞、行為來歌頌秦檜。
最開始的時候,還隻不過以伊尹、周公等大臣來稱讚形容秦檜。
到後來,竟已經有人用虞舜、夏禹來比喻秦檜。
虞舜、夏禹,那可都是上古時代的華夏君王。
用來比喻秦檜一個臣子,其意不言自明。
秦檜的黨羽造勢到這種地步,已經到了要失控的邊緣。
直到這一天,一份奏折送到了趙構的麵前。
這份奏折是秦檜的黨羽王循友遞交上來的。
上麵先是給秦檜歌功頌德了一番,在最後提出了要求:
“請加秦檜九錫,以彰其功!”
趙構看完這篇奏折之後,心態直接爆炸,將奏折重重地丟到了地上,破口大罵。
“這個秦檜,他究竟想要乾什麼!”
加九錫,這是曆朝曆代所有篡位權臣的必經之路。
什麼王莽、曹操、司馬懿這些,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加九錫過。
秦檜竟然唆使黨羽要給自己加九錫,心思不言自明。
趙構深吸一口氣,立刻吩咐左右。
“快,把楊沂中給朕找來!”
很快,殿前司指揮使楊沂中就來到了趙構的麵前。
這個楊沂中,如今已經被趙構親自改名為楊存中。(為方便閱讀,後文依舊稱楊沂中。)
但在臨安城中,楊沂中卻有一個更加響亮的外號——“髯閹”。
髯,指的是楊沂中喜歡留著美髯。
閹,自然形容的是楊沂中猶如宦官一般令人厭惡。
楊沂中雖然臭名遠揚,卻有一點好。
那就是對趙構死心塌地,是真正隻忠心於趙構之人。
當年監斬嶽飛這件事情,整座臨安府之中沒有任何一個將軍願意去做這個監斬官。
畢竟做人還是要講點良心,要點麵子的。
隻有楊沂中自告奮勇,親自調兵遣將,以監斬官的身份將嶽飛、嶽雲父子和張憲處斬。
為了舔趙構這個皇帝,楊沂中那是真不遺餘力,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趙構二話不說,直接指著地上的奏折。
“你自己看!”
楊沂中撿起奏折一看,臉色也不由大變。
“陛下,秦檜這是想要謀反啊!”
頓了頓,楊沂中沉聲道:
“陛下放心,隻要陛下一道旨意,臣這就去取了秦檜父子的首級!”
楊沂中敢這麼說,自然不是沒有憑借的。
臨安府此時駐紮著三支兵馬,分彆是殿前司、侍衛馬軍司和侍衛步軍司。
其中,楊沂中掌管的殿前司的數量足足超過了五萬人,其他兩支部隊的數量加起來也隻不過剛剛兩萬。
有這種絕對的數量優勢在,楊沂中自然心中不虛。
但聽到楊沂中的話之後,趙構心中反而遲疑了。
殺秦檜?
有楊沂中在,這件事情的確是不難辦到。
可是,殺了以後呢?
之前在紹興和議的時候,金國可是特地加了一個條款力保秦檜,要求趙構不得無故將秦檜的宰相之位解除。
秦檜一死,金國恐怕分分鐘就要再度南下。
如今時過境遷,南宋方麵享受了十年和平,軍隊的戰鬥力非常孱弱,還能抵擋金軍的南下攻勢嗎?
況且,韓世忠已經是垂垂老朽,嶽飛更不必說十年前就死了,嶽家軍剩餘的將官在這十年裡也被瘋狂打壓。
吳璘算是一個能打的,但又需要鎮守四川。
趙構思來想去,發現若是真的因為殺掉秦檜而惹怒金國南征,南宋這邊有很大可能會重演靖康之恥!
一想到當年被兀術“搜山檢海”追得坐船亂跑,隻能在海上過年的故事,趙構身體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呼出一口氣後,趙構嚴肅地叮囑楊沂中:
“秦檜雖然狼子野心,但為了宋金之間的和平大局,朕還是需要留他一命的。”
“從今日開始,你多選派忠義之士日夜保護朕的安危。”
“還有,你個人也要務必小心,不要被秦檜等人謀害!”
楊沂中聞言,心中其實頗為不解。
在楊沂中看來,殺了秦檜,再換一個主和派的宰相也並無不可。
但正如之前所言,楊沂中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對趙構近乎盲目的絕對忠誠。
在聽到了趙構的叮囑後,楊沂中立刻高聲應是,然後退了下去。
楊沂中離開禦書房才剛剛走了幾步,正好看到秦檜迎麵走來。
楊沂中吃了一驚,下意識露出警惕表情。
難道這家夥知道陛下要針對他了?
秦檜也看到了楊沂中,笑嗬嗬地打起了招呼。
“楊大人,近來可好啊?”
楊沂中按住了腰間長劍,不動聲色地開口道:
“有勞秦相公過問,下官近來都挺好的。”
秦檜視線在楊沂中身上過了一圈,不露痕跡地笑道:
“好,本官還要去和陛下奏對,就不和你多說了。”
“過幾天有空的話,來我家裡和秦熺喝上幾杯!”
楊沂中露出笑容,連聲點頭,但眼神之中的警惕卻沒有絲毫消散。
等秦檜和楊沂中擦肩而過後,楊沂中才鬆了一口氣,緩緩地鬆開了握住劍柄的手。
宮中不能佩戴武器,但對於負責護衛趙構的皇帝心腹大將,楊沂中自然不在此禁令之列。
“這個奸賊……”
楊沂中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聲,卻並未離開,反而遠遠地綴在秦檜後方,注視著對方走進禦書房。
秦檜並未感覺到楊沂中的跟蹤,但心中也是有些疑惑,暗想:
“楊沂中方才見我,為何要露出那麼警惕的表情?”
“難道……陛下要對我下手?”
一念及此,秦檜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但馬上,秦檜又定下心來。
“不對,陛下畏金人如虎,我有大金皇帝的背書保護,而且每年都贈送大筆禮物給金國皇帝、高官,陛下絕對不可能有那個膽子!”
秦檜想著,來到了禦書房門口,等待通報覲見。
“秦相公求見!”
正在禦書房之中暗罵秦檜奸佞的趙構聞言,也是大吃一驚,身體劇震之下,險些就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秦檜,他怎麼來了?”
“難道他是來逼朕給他加九錫的?”
“該死,朕好歹也是大宋皇帝,他怎麼能逼朕到這種地步!”
趙構咬牙切齒,環顧四周,突然站了起來,從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了一把極為鋒利的匕首,藏在了右腳靴子之中。
做完這一次之後,趙構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開口道:
“讓秦愛卿進來吧!”
很快,秦檜走進禦書房中。
這對各自心懷鬼胎的君臣對視,都不由自主地心中發虛,氣氛一時間頗為尷尬。
秦檜咳嗽一聲,打破了這種尷尬的氣氛:
“陛下,臣這一次是前來請陛下核準關於明年歲幣,還有贈送給大金皇帝、高官的禮物等事宜。”
說著,秦檜從袖子裡拿出了一份禮品清單,交給趙構核對。
趙構雙眼死死地盯著這禮品清單,唯恐清單展開到最後,從裡麵出現一把匕首。
圖窮匕見的典故趙構可是爛熟於心!
好在,這僅僅是一份非常正常的清單,並沒有什麼匕首。
事實上,趙構足足比秦檜年輕了將近二十歲,而且趙構的武藝更是遠勝秦檜這個文官。
秦檜就算是要對趙構做些什麼,當然也不可能傻到親自前來刺殺趙構的地步。
趙構鬆了一口氣,隨意地看了一下禮單,含糊其辭地說道:
“禮品皆有定數,愛卿儘管按照之前幾年去做就是了,這種事情就不必告知朕了。”
秦檜點了點頭,表麵若無其事,心中卻越發感覺不對。
趙構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過於奇怪、反常了一點。
再聯想到楊沂中剛剛的異常,秦檜的心中也提起了極大的警惕。
於是秦檜立刻打消了繼續呆在這裡的意圖,對著趙構笑道:
“陛下既然已經恩準,那麼臣這就告退,回去準備一下禮物了。”
趙構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露出笑容道:
“好好好,那就有勞愛卿了。”
秦檜收起禮單,行禮之後轉身離去。
趙構看到秦檜將門關上,也是長出一口氣,從右腳靴子之中拿出了那把匕首。
沉思片刻後,趙構並未將匕首放回原位,反而是繼續把匕首塞回了靴子之中。
【從這一天開始,趙構每一次單獨麵見秦檜,都必然會將一把匕首藏在身上,以防不測。】
【但吊詭的是,秦檜明明察覺到了趙構的提防,卻也並沒有因此而真正發動叛亂。】
【這對君臣,就在這種相互提防的詭異氣氛中,繼續維持著秦檜主掌朝政,趙構在皇宮之中奢靡享受的格局。】
【甚至,在秦檜生日這一天,趙構還特地命人賜下嘉獎聖旨。】
鏡頭之中,使者拿著旨意,在秦檜麵前高聲宣讀:
“朕聞賢聖之興必五百歲,君臣之遇蓋亦千載。夫以不世之英,值難逢之會,則其始生之日,可不為天下慶呼!”
“……今日之事,不亦臣、主俱容哉!”
趙構以帝王之尊,卻稱讚秦檜是五百年一出的“賢聖”,這種吹捧的肉麻程度,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但這還沒完。
使者宣讀聖旨之後,又拿出了一份趙構的親筆墨寶。
上麵寫著:
“一德格天之閣”。
過了幾年之後,趙構又給秦檜寫了一份新的墨寶。
“惟師益公,識量淵衝,儘辟異議,決策和戎。長樂溫清,寰宇埠豐。其永相予,淩煙元功。”
在這篇禦書墨寶之中,趙構直接把秦檜提升到了“惟師益公”的地步,甚至還將秦檜比作貞觀皇帝李世民時期淩煙閣的頭號功臣。
這種態度,早就已經不是君王對臣子的態度,反而更像是弟子對師父的稱讚。
當然,趙構作為一個還算有點腦子的帝王,也並非就全然隻會吹捧。
事實上,趙構在暗中也做了一些針對秦檜的動作,堅持罷免了一些秦檜的黨羽。
隻不過秦檜此刻在朝中根深勢大,任何一個黨羽被罷免之後隨時都能有更多的黨羽填補上來。
甚至許多原本生性正直之士,在這種氛圍下也不得不給秦檜歌功頌德,以謀求一條出仕之路。
在這樣的情況下,趙構赫然發現一個事實——
鏡頭中,趙構氣急敗壞,對著心腹楊沂中吐露真言。
“混賬,如今全天下都是秦檜的黨羽,朕簡直罷無可罷。”
“難道天下人都要棄朕而去不成?”
趙構是真的恐慌了。
如果說前幾年,趙構還覺得秦檜沒有那麼大的威脅。
可是在紹興和議整整十周年之際,趙構是當真發自內心地認為,秦檜已經有可能威脅到他的皇帝之位了!
楊沂中深吸一口氣,再度提出建議。
“陛下,不如臣還是征召殿前司,誅殺秦檜亂黨吧!”
麵對著這條建議,趙構遲疑良久,終究還是沒有辦法下定決心。
眼下的秦檜,簡直就是一顆和南宋共生的參天大樹。
趙構壓根沒法肯定,除掉秦檜之後,會不會讓南宋王朝也隨之轟然倒塌!
楊沂中看著趙構糾結的表情,心中卻逐漸產生了一個想法。
回到殿前司指揮使官衙後,楊沂中仔細地翻閱著自己部下的名單,良久之後做出決定。
“來人,去把施全給我叫來!”
……
鏡頭一轉,諸多南宋文武百官坐著馬車、轎子,朝著皇城而去。
今日,又是一次南宋的例行大朝會時間。
宋朝商業氛圍極為濃厚,《清明上河圖》便是其中典型。
雖然如今南宋都城從汴京變成了臨安府,但這種濃鬱的商業氛圍並沒有因此而改變。
皇城大街的兩旁,到處都是商販們的攤位、鋪麵,叫賣聲此起彼伏。
不少上朝的官員還會在某個攤位上買一些吃食,坐在馬車或者轎子之中解決一下早餐問題。
對於所有人來說,這似乎隻不過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早朝。
“讓讓,讓讓!”
“秦相公來了,都讓開!”
在多名護衛的前呼後擁下,秦檜的轎子緩緩經過皇城麵前的大街,從諸多攤位鋪麵之前招搖過市。
秦檜坐在不斷起伏搖晃的轎子中,雙目微閉,思考著等會上朝時候要做的事情。
就在這一片安寧、祥和的氛圍中,秦檜的轎子經過了路邊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攤位。
這個攤位上隨意地擺放著幾口菜刀、砧板等器具,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鐵匠攤位。
攤位的後麵坐著一個人,他的打扮看起來也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出來賣刀的鐵匠。
可就在秦檜的轎子經過這個鐵匠麵前時,坐在攤位後麵的“鐵匠”突然動了。
他先是一腳將麵前擺攤的桌子踹飛出去,砸在了秦檜轎子旁邊的兩名護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