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熺一方麵借助秦檜年老多病的機會,千方百計地爭奪處理朝政大事的機會,借機安插忠於自己的人手。
另外一方麵,發動了大量秦氏集團中聽話的黨羽,向趙構上奏,希望能讓秦熺升職為參知政事,正式進入宰相行列。
但這些奏折,甚至都還沒到趙構那裡,就已經被秦檜讓曹泳給壓製下來了。
秦熺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紹興二十五年春,秦熺以“回鄉祭掃秦氏祖塋”為理由,告假回返秦家在建康城的祖墳。
從臨安到建康,自然是坐船最為方便。
秦熺刻意大張旗鼓以顯示自己的力量,直接讓臨安、兩浙轉運司的所有大船全部隨行。
一時間,河麵上數百艘大船雲集,遮天蔽日,蔚為壯觀,引來無數人的驚呼讚歎。
沿途的官員們更是爭先恐後地迎奉。
平江知府湯鵬舉,不但提前好幾天就等待秦熺,還在平江運河上硬生生地趕工了一座巨大的彩樓,找來了一大批的官妓,每日在彩樓上翩翩起舞,隻為了給路過的秦熺欣賞一番。
鎮江府禦前諸軍統製劉寶也不甘落後,直接帶著兩萬士兵揮舞各式各樣的彩旗,來迎接秦熺這個“天下第二大員”。
秦熺所到之處,各地官員醜態畢露,各種溜須拍馬的事跡,不勝枚舉。
皇宮中,趙構當然也得知了這些“盛況”。
聽完楊沂中的稟報之後,趙構一聲冷笑。
“這些秦氏黨羽,簡直就是無恥之尤。”
楊沂中趕忙道:
“陛下,臣決定近日就將劉寶免職。”
劉寶嚴格說起來,也屬於楊沂中的部下。
趙構搖了搖頭,一臉輕蔑地開口道:
“無妨,就讓這些家夥都蹦出來。”
“嗬嗬,等到秦檜死後,朕再一個個和他們算賬!”
另外一邊,秦府中,秦檜也從曹泳處得知了秦熺的行動。
已經是白發蒼蒼的秦檜發出一聲冷笑,道:
“這個蠢材,是還嫌官家不夠忌憚我們秦家嗎?”
“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對我們秦家有什麼好處?隻會讓秦家更加成為天下人眾矢之的!”
曹泳看著蒼老的秦檜,心中不免也有些擔心,道:
“相公,若是想要讓小公子(林一飛)上位,眼下就得早做準備。”
“一個屯田郎,終究還是不夠啊。”
由於曹泳非常識時務,秦檜已經決定將年輕的林一飛“托孤”給曹泳。
秦檜點了點頭,緩緩道:
“的確是這個道理。這樣吧,你等會回去上個奏章,把飛兒升為尚書省右司員外郎。”
這個官職雖然不高,但在曹泳和一些忠心於秦檜的黨羽配合下,足以讓林一飛掌控尚書省的實權,和秦熺分庭抗禮。
很顯然,秦熺這一次所謂壯大聲勢的行動,反而增加了秦檜對這個養子的不滿。
這一次,秦檜終於克服了對妻子王氏的恐懼,正式對秦熺下手了。
一個月後,曹泳通過同屬於秦檜集團中支持林一飛的盟友右正言張扶,將巴結秦熺的平江知府湯鵬舉直接免官。
緊接著,秦熺在朝中的諸多黨羽,也紛紛被秦檜借助曹泳作為刀子,進行大力清洗。
然而,秦檜病情的惡化程度,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僅僅過了兩個月,到當年九月份,這種清洗就不得不停止了。
因為此時的秦檜甚至連床都起不來了。
若是還要清洗秦熺勢力,那秦氏集團隨時都可能分崩離析。
在這種情況下,秦檜不得已隻能重新將秦熺視為繼承人。
秦熺也被之前的清洗給嚇壞了,趕忙對著病床上的秦檜做出承諾。
“爹您就放心吧,等娘去世之後,孩兒一定讓一飛弟弟回歸秦氏,認祖歸宗!”
單單從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來,秦檜是完全不相信秦熺這番話的。
但此時的秦檜已經彆無選擇,隻能虛弱地開口道:
“若如此,最好不過。”
“對了,老夫的病情一定要瞞住陛下,絕對不能讓陛下得知具體情況!”
秦檜深知,早就已經盼著他死的趙構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他必須要儘可能地瞞著趙構,爭取時間,做好內部過渡,讓秦熺繼承宰相之位後可以繼續架空趙構,等待趙構的死亡!
此刻的皇宮之中,趙構同樣也召集了一群自己的心腹。
“這些天都說秦檜病重,他到底是怎麼樣了?”
聽著趙構的詢問,眾人也是麵麵相覷。
過了好一會,楊沂中才開口道:
“陛下,這幾年以來每隔幾個月就會傳出一次秦相公病重的消息,這一次或許也隻不過是煙霧彈而已。”
眾人聞言,都表示或多或少的認同。
秦檜是個大奸臣不假,但被罷相一次後,政治手段突飛猛進也同樣不假。
在紹興二十年遇刺患病,居家不出後,秦檜每隔一段時間就主動放出病重的消息,就是為了誤導趙構。
若是趙構貿貿然對秦檜下手,秦檜自然也就有理由進行反擊,甚至和金國來個裡應外合,奪取皇位!
趙構心中也是非常煩躁。
眼下事情不明,趙構實在是投鼠忌器啊。
“給我去打探,一定要打探清楚秦檜真正的情況!”
這一次,上天應該是對秦檜這個奸臣忍無可忍了。
趙構養在宮中的養子,普安郡王趙瑗(趙伯琮)在機緣巧合之下,竟然通過秦府中某個秘密渠道證實了秦檜重病的事實,並火速前來稟報趙構。
趙構聞言,頓時大喜過望。
“好啊,秦老賊終於要死了,朕得想個辦法。”
和心腹們一番商議之後,趙構終於下定決心,頒布了一份即將“外示閒暇,巡幸建康”的旨意。
趙構為啥要突然出巡建康府呢?理由也很簡單。
在旨意中,趙構理所當然地點名“秦太師為國之柱石,當隨朕一同巡視建康。”
這句話在所有人看來,都沒有任何毛病。
皇上出巡,宰相陪同,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
就秦檜現在重病連床都起不來的樣子,怎麼陪同?
作為宰相,病到連床都起不來,那就應該告老辭官,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啊!
這就是趙構的陽謀。
你秦檜不是想要隱瞞病情嗎?
朕偏偏就要把這件事情戳破,逼著你辭官!
旨意頒布之後,秦熺嚇得麵無人色,趕忙回府將這個消息告知秦檜。
偏偏秦檜這個時候因為生病糊塗了,直到第二天才清醒。
看完這份聖旨的秦檜,沉默良久。
就在秦熺、曹泳等守在旁邊的心腹都開始懷疑秦檜是不是又變得糊塗的時候,秦檜終於慢悠悠地開口了。
“秦熺,你替老夫寫一份辭呈吧。”
“啊?”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很快,這份由秦熺代筆的辭呈就送到了皇宮中趙構的案頭。
趙構神清氣爽,看著辭呈上的文字:
“……臣衰老交侵,日就危綴,伏望許臣同男(秦)熺致仕,二孫(秦)塤、(秦)堪改差在外宮觀。”
趙構看完後,發出一聲冷笑。
“這無恥老賊,都死到臨頭了,還和朕玩這一套!”
“哼,秦熺秦塤秦堪都提了,還有一個林一飛怎麼不提?”
秦檜私生子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趙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趙構立刻提筆,否決了秦檜的辭官。
秦檜得知消息之後,又讓秦熺單獨上奏請求致仕。
趙構繼續提筆否決:
“朕方賴卿父子同心合謀,共安天下,豈可棄朕而去?”
秦檜接著又單獨上奏,請求辭官。
趙構第三次提筆否決:
“卿獨運朝堂,再安社稷,朝廷恃以為輕重,天下賴以為安危。”
“勿藥之喜,中外所期。納陳有祿,豈朕所望!”
對於趙構接連否決秦檜父子的辭呈,心腹們顯然也有些疑惑。
楊沂中就忍不住開口道:
“陛下,既然秦檜父子主動請求致仕,為何不順水推舟將其批準呢?”
趙構嗬嗬一笑,並沒有回答。
這涉及到的可是高深的政治鬥爭智慧,怎麼可能告訴楊沂中這個臣子?
說是高深,但道理這種東西,隻有想不到,說出來就很簡單。
趙構已經看穿了秦檜父子接連上辭呈之事的真正目的。
他們就是希望趙構能正式任命秦熺作為正宰相,至少也出任參知政事這個副宰相的職位。
隻有秦熺出任宰相,才能名正言順地統禦秦氏集團在朝堂中的勢力。
但趙構又不是傻子。
被秦檜架空了這麼多年,已經夠惡心了。
怎麼可能會答應讓秦熺繼續在自己頭上拉屎?
而且,這種反複拉鋸,對趙構來說還有另外一個好處。
那就是讓全天下臣子都知道,秦檜馬上就要死了!
秦檜活著的時候,包括趙構在內的南宋所有人都被壓製,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反抗。
可秦檜既然都要死了,情況當然就不一樣了。
那些忍了秦檜很多人的人,這種時候肯定會開始冒頭。
就算是秦氏集團內部,本來也都是一群溜須拍馬、有奶就是娘的牆頭草。
一旦這些牆頭草察覺趙構堅持不讓秦熺接班,這些家夥還會繼續支持秦熺,和秦熺共患難嗎?
當然不會!
牆頭草從來都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隻要他們發現秦熺不行,那他們就一定會第一時間棄秦熺而去。
有這種種條件在,秦氏集團事實上已經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所以趙構什麼都不需要做。
他隻需要耐心地等待秦檜、秦熺父子不停的上辭呈,然後不斷地否決。
然後,秦氏集團自然就崩掉了!
事實證明,趙構的判斷是非常正確的。
在秦檜病重的消息人儘皆知之後,大量秦氏集團內部中人開始主動向楊沂中、王繼先等趙構心腹靠攏。
為了獲得在秦氏集團轟然倒塌後效忠新主的機會,這些見風轉舵的牆頭草迫不及待地出賣了秦檜、秦熺父子,將大量機密泄露給了趙構這邊。
就連原本對秦檜唯唯諾諾,從來不敢和趙構單獨碰麵的宰相們,這段時間也動不動就來單獨奏對彙報了。
到這裡,趙構已經徹底掌控了主動,事實上重新將朝政大權拿在了手裡。
萬事俱備之後,趙構便找來楊沂中。
“明日,朕要去秦府親自探望太師,你讓殿前司兵馬做好準備。”
說話時,趙構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都這麼多年了。
終於可以送秦檜這個殺千刀的老賊上路了!
翌日,趙構帶著上萬名殿前司士兵,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秦府。
這麼巨大的陣仗,哪怕是兩三個月前擺出來,臨安城中都會立刻血流成河。
但今天,不會了。
秦檜辛辛苦苦建立的秦氏集團,表麵上依舊龐大,但內裡早就已經是一堆朽爛的木頭。
隻要輕輕戳一下,這堆爛木頭就會徹底垮塌。
正如趙構所預想的那般,臨安城中沒有任何的異狀,秦府也同樣敞開大門,秦熺站在門外畢恭畢敬地迎接趙構進入了大堂。
作為皇帝,趙構理所當然地坐在了原本隻屬於秦檜的主位上,笑容滿麵地開口道:
“太師呢?快請他出來,朕要探望一下他!”
這句話其實很沒道理。
趙構明知道秦檜都重病臥床不起了,怎麼還要讓秦檜出來?
明明應該是趙構去病房探望才對。
曆朝曆代的皇帝探望功臣,哪個像趙構這樣的?
就這麼一句話,其實已經完全將趙構心中的想法表露出來了。
秦熺的臉頰明顯抽搐了一下,隻能無奈地開口道:
“還請陛下稍候片刻,臣這就讓臣父出來給陛下請安。”
秦府後堂,躺在病床上的秦檜從秦熺口中得知趙構的話,原本就已經非常虛弱的臉龐上頓時出現了幾分慘然。
“嗬嗬,老夫壓製了他這麼多年,他有怨氣也是應該的。”
“熺兒,扶老夫起來,給老夫更衣吧。”
以秦檜垂死的病情,更衣什麼的自然是一件比較漫長的麻煩事。
但趙構一點都不在意,他笑容滿麵地坐在秦府大堂安靜地等待著,還和一旁隨行的楊沂中等人說說笑笑。
終於,秦檜在秦熺、秦塤父子的攙扶下,緩緩來到了大堂中。
秦檜身體過於虛弱,甚至無法完成跪拜的行為,隻能老淚縱橫地看著趙構。
趙構見狀,心中那叫一個爽啊!
老賊,你也有今天!
不過,當了三十年皇帝的趙構,演技早就已經是爐火純青,當即一臉悲痛,也掉下眼淚。
“看到卿家如此,實在是讓朕心痛啊!”
說著,趙構還從袖子中拿出了紅手帕,賜給秦檜擦拭眼淚。
大堂中的其他隨行臣子見狀,自然一個個也是落淚哭泣,一片愁雲慘霧。
看見這一幕,攙扶著秦檜的秦熺心中一動,覺得機會來了,暗想道:
“陛下看起來似乎對爹還是有些情分的,這應該就是我爭取宰相的機會!”
於是秦熺終於迫不及待地鬆開了秦檜的手,對著趙構行禮奏問:
“陛下,不知代居宰相者為誰?”
這句話說出來,整座大堂中頓時一片安靜。
就連老邁的秦檜也下意識抬頭,死死盯著趙構。
所有人都知道,趙構接下來的回答,將會決定秦熺和秦氏集團未來的命運!
原本一臉悲痛的趙構,在聽完了秦熺的這句話之後,臉上的表情卻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
趙構看了一眼秦熺,極為冷淡地說了一句話。
“此事,卿不當參與。”
對在場的秦氏家人而言,這句話簡直如同晴天霹靂!
趙構的話雖然很簡單,但意思非常明白。
誰來當宰相都好,反正沒有你秦熺的份!
既然秦熺當不上宰相,那麼秦氏集團自然也就完蛋了。
趙構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看著秦氏祖孫如喪考妣的表情,心中的這份快意再也按捺不住,露出笑容。
秦檜啊秦檜,朕當年用你,是希望你成為朕的爪牙。
沒想到,你竟然居心叵測,逼得朕隻能在宮中多年,惶惶然不安,生怕什麼時候就會被你害死。
今天,朕來到這裡,就是要親手打碎你的妄想。
朕就是要讓你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再也沒有任何實現的可能。
朕,要讓你在人生的儘頭,惶恐不安、充滿畏懼的死去!
趙構嗬嗬一笑,神清氣爽地站了起來。
“好啦,朕探望也探望完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秦愛卿,你好好養病就是。”
說完,趙構不再理睬秦家眾人,大踏步地離開了這座秦府大堂。
看著趙構的背影,秦熺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在秦熺的身後,秦檜老邁的身軀搖搖欲墜。
秦檜努力地想要說些什麼,但喉嚨中隻能發出荷荷的聲音。
幾秒鐘後,秦檜白眼一翻,乾淨利落地暈了過去。
趙構回到皇宮,立刻召來了兵部侍郎兼直學士院沈虛中。
“沈卿家,你馬上給朕起草一份詔書,主旨是——讓秦檜祖孫三代全部致仕!”
沈虛中立刻領命,正打算轉身離開去辦公房擬詔,卻被趙構叫住。
“現在就寫,在這裡寫!朕當場給你用印,明日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