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很快就見到了竇嬰。
按照血統來說,竇嬰屬於是劉徹外婆竇漪房的舅舅。
當然了,考慮到竇漪房死之前對劉徹的多次打壓,劉徹對這個所謂的舅舅也沒什麼好感就是了。
今天之所以接見竇嬰,主要還是劉徹想要看看,能不能從竇嬰嘴裡搞出一點能讓田蚡下台,同時還可以讓太後王娡無話可說的證據!
很快,在竇嬰的陳述下,漢武帝基本上得知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竇嬰這個人,就屬於那種小說中比較常見的,很叛逆但沒了家族長輩幫忙啥也不是的類型。
竇漪房在的時候,因為這個太皇太後護短的性格天下皆知,竇嬰雖然被罷免了丞相,但也沒有人不敢尊敬他。
大家都不傻,姑姑竇漪房處罰侄子竇嬰,那是竇家的家事。
哪個外人要是真不開眼去惹竇嬰,竇漪房分分鐘一巴掌拍死!
竇嬰錯把平台當能力,覺得這是天下人敬重自己品德,反而不把姑姑竇漪房當回事,甚至怨恨竇漪房,處處和自家姑姑作對。
直到竇漪房去世後,一切就立刻改變了。
竇漪房壓製了劉徹這麼多年,劉徹自然不可能對竇嬰這個竇漪房的侄子有什麼好臉色,直接將其疏遠。
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聚集在竇嬰身邊的諸多朋友、賓客漸漸自動離去,甚至對他懈怠傲慢。
隻有灌夫是個莽夫,覺得和竇嬰脾氣相投,依舊一如既往的尊重竇嬰。
竇嬰失去權勢,想依靠灌夫去報複那些平日仰慕自己,失勢後又拋棄了自己的人。
灌夫也想依靠竇嬰去結交列侯和皇族以抬高名聲。
兩人互相援引借重,很快成為真正至交好友,隻恨相知太晚了。
這個時候,他們得到了田蚡拜相的消息。
田蚡當年雖然是太後王娡的哥哥,但竇嬰可是太皇太後竇漪房的侄子。
王娡這個媳婦在婆婆竇漪房麵前啥也不是,田蚡自然也就天天當竇嬰的跟班,拍竇嬰的馬屁。
即便出任太尉,田蚡也依舊一口一個大哥,對早就沒了官職的竇嬰非常尊重。
畢竟那時候竇家的老祖宗,太皇太後竇漪房還沒死呢。
直到後來田蚡被竇漪房免除太尉,麵子上實在抹不開,才減少了和竇嬰的來往。
總之,在竇嬰看來,田蚡就是一個多年來非常尊重自己的忠心小弟。
竇嬰聽說田蚡拜相,覺得這是一個重新複出政壇的契機。
但竇嬰又死要麵子,認為去求當年的小弟田蚡太丟臉,就拜托了灌夫去拜訪田蚡,算是一個投石問路。
灌夫這個人也很講義氣,明明還在給父母服喪,居然也去拜訪田蚡,希望田蚡能去一趟竇嬰的府邸,請竇嬰出山。
田蚡一聽,心裡就非常不爽。
當年竇嬰當丞相,姑姑是太皇太後,田蚡做小弟無話可說。
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太皇太後死了,田蚡的靠山太後王娡才是最牛的女人,田蚡自己又當上了丞相。
竇嬰若是能認清楚情況,轉過來當田蚡的小弟,田蚡也不是不能給竇嬰機會。
可現在嘛……
你來求我給你辦事,居然要我去拜訪你?
這不扯淡嗎。
田蚡想著竇嬰畢竟也是當年大哥,鬨掰了不好看,就隨便找了一個理由,對灌夫說:
“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訪魏其侯(竇嬰),恰值你現在服喪不便前往。”
田蚡是傾向於儒家的,按照儒家的孝道,至親死後得服喪三年,不能進行正常的社交活動,其中就包括了這種拜訪。
這其實就是一種推脫和警告,讓灌夫回去告訴竇嬰,趕緊滾來田蚡府上認大哥,田蚡大哥心情好了也不是不能賞你個官當當。
誰知道灌夫這家夥是個一根筋的,居然當場就對田蚡說:
“您竟肯屈駕光臨魏其侯,我灌夫怎敢因為服喪而推辭呢!請允許我告訴魏其侯設置帷帳,備辦酒席,您明天早點光臨。”
田蚡直接被灌夫這個不要臉的勁頭給噎住了,這個人就一點孝道都不講的嗎?
也對,這家夥又不是儒家士人……
無奈之下,田蚡隻能含糊答應,把灌夫打發走了。
灌夫得意洋洋地回到竇嬰府,告知竇嬰明天田蚡就會來了。
竇嬰大喜過望,和他的夫人特地多買了肉和酒,連夜打掃房子,布置帷帳,準備酒宴,一直忙到天亮。
天剛亮,竇嬰就讓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候,等待田蚡到來。
結果等到中午,田蚡也沒來!
田蚡當然不可能來。
灌夫走後,田蚡是越想越氣。
我是丞相,怎麼可能拜訪你竇嬰一個連官職都沒有的家夥?
所以田蚡壓根就沒有出門。
自我感覺良好的竇嬰這下就很意外了,問灌夫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灌夫當然很不高興,說:
“丞相都答應我了,他怎麼敢不來?”
灌夫一怒之下,駕車親自前往迎接田蚡。
田蚡本以為自己隻要不去,竇嬰和灌夫也就該知道分寸,不會再來煩人了。
他萬萬沒想到,灌夫居然直接衝進來,拉田蚡出門。
這下田蚡就尷尬了,隻能找了一個借口,說剛剛睡醒。
灌夫直接說了:
“丞相昨天答應拜訪今天魏其侯,魏其侯夫婦備辦了酒食,從早晨到現在,沒敢吃一點東西。”
田蚡也是個要麵子的,事情到這種地步,如果還要不去,那作為丞相出爾反爾的名聲就傳遍長安城了。
於是田蚡隻能故意裝作驚訝地道歉說:
“灌夫將軍,不好意思,昨天喝醉了,忘記了跟你說的話。”
於是田蚡就坐馬車去了。
但田蚡心裡還是很不爽,故意讓馬車慢慢地走。
就是要讓竇嬰餓著!
灌夫雖然直爽,但也不傻,察覺到了田蚡的蝸牛速度,各種催促。
兩人表麵上看似沒啥,實則都已經相當生氣了。
不管怎麼樣,田蚡畢竟是到了,然後大家就喝酒。
古往今來的政客都是這麼虛偽,心裡再怎麼p,臉上還是得笑嘻嘻,田蚡竇嬰自然不例外。
竇嬰腦子還算是比較活絡一點的,這時候也不擺大哥的架子了,求田蚡在劉徹麵前推薦一下,重新當個三公九卿。
灌夫也很賣力,看到竇嬰說話懇求,就在一旁跳舞助興。
灌夫想著,以前咱們是兄弟,現在都給你跳舞助興了,這麵子你田蚡總得給吧?
田蚡當然不給。
作為丞相,田蚡心知肚明,劉徹心裡煩透了竇漪房,又怎麼可能啟用竇嬰?
況且,竇嬰壓根也沒點求人辦事應有的態度,禮貌也沒有,好處也不給。
吃個飯,跳個舞,就讓田蚡舉薦三公九卿的職位?
這已經不是用搞笑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天真、愚蠢!
田蚡東拉西扯,反正就是不答應竇嬰。
灌夫跳完舞,看到田蚡這種樣子,就很生氣,直接質問田蚡。
當年你我都是在竇嬰大哥門下一起混過的,現在大哥有難,你做兄弟發達的不幫襯一下?
你要是還有點做兄弟的情義,你站起來乾了這杯,幫大哥一次,咱們還是生死兄弟。
田蚡本來就有脾氣,覺得已經忍竇嬰和灌夫這兩個蠢材很久了。
這下子,田蚡終於發火了。
總算田蚡還顧及自個是丞相,他也沒說啥,直接就不起身,也不和灌夫喝酒。
意思很明顯,這事,我辦不了!
灌夫這下就生氣了,對田蚡一頓怒噴。
兄弟情義都不講了?
當年話說那麼好聽,現在事就不給辦?
田蚡越聽越氣,終於忍不了,就要當場爆發。
好在竇嬰多少還是有點眼力見的,趕緊把灌夫弄走,又給田蚡道歉。
田蚡表麵上笑嗬嗬地說不介意,但心裡已經煩透了竇嬰和灌夫,決定要給竇嬰一點顏色看看。
過了沒幾天,田蚡就派之前也和三人一起混過,如今當了田蚡小弟的籍福去索取竇嬰在長安城南邊的五千畝田地。
田蚡的意思很明顯,灌夫這麼得罪我,我丞相肚裡能撐船,可以不計較。
但前提是,竇嬰你得把土地交出來當做道歉的誠意!
竇嬰這下子可就被戳到痛處了。
過去的大半輩子,靠著太皇太後竇漪房的威風,從來隻有竇嬰找彆人要東西,現在居然被彆人要東西要到頭上來了?
竇嬰非常生氣,大為怨恨地說:
“我雖然被廢棄不用,好歹當年和丞相也是兄弟,他不幫我也就算了,怎麼還強搶我的土地?”
灌夫聽說這件事情之後,也跑了過來,當麵大罵籍福。
籍福是個聰明的,所以才會見風轉舵及時投靠田蚡,並得到田蚡重用。
另外,籍福多多少少也念一點當年竇嬰的舊情,就回去告訴田蚡,說:
“魏其候(竇嬰)說了很多道歉的話,還哭了,希望能得到給您當場道歉的機會。”
“丞相大人,我覺得反正魏其候也活不了幾年了,這件事情就算了吧。”
田蚡本來就隻是想要教訓一下竇嬰,看到竇嬰服軟,又考慮自己是丞相,不能留下“無法容人”的名聲,便就此作罷。
但沒想到,這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灌夫本來就是個一根筋的大嘴巴,也不知道籍福已經打了圓場,反而到處大罵田蚡和籍福狼心狗肺,強搶當年大哥竇嬰的田地。
灌夫的話很快傳到田蚡耳中,田蚡查了一下,又找籍福來對質,籍福沒辦法抵賴,真相大白。
這下田蚡也非常惱火了,破口大罵。
“以前竇嬰的兒子犯法殺人,是我救了他的命。”
“當年我給竇嬰當小弟的時候,他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珍寶田地甚至女人都能送給他。”
“現在我就收他幾千畝土地然後當做無事發生,他居然還覺得我在欺負他?”
“還有灌夫這個沒腦子的東西,我也忍他很久了!”
這下子,竇嬰、灌夫和田蚡兩邊終於從當年的酒桌兄弟,變成了如今的仇人。
作為丞相,田蚡知道劉徹準備打擊地方豪強,就告訴劉徹說灌夫家住潁川,橫行霸道,百姓都受其苦,請求劉徹查辦。
劉徹這時候也挺煩田蚡的,乾脆就說:
“這是丞相的職責,何必請示?”
地方豪強和功臣集團盤根錯節,劉徹並不想直接下場,打算先讓田蚡去試試水。
田蚡回去就開始調派官員,準備派人去潁川郡調查灌夫家族的不法事跡,把灌夫先弄死。
灌夫得知這件事情也不慌,直接放出風聲。
你田蚡以前做的不法事跡多的是,我和你當了那麼多年兄弟,我不知道?
淮南王想要造反的事情和你田蚡也有關吧?你田蚡當年也收了淮南王的禮物,說了一些對當今陛下非常大不敬的話吧?信不信我直接告上去給陛下?
田蚡一聽,也慌了。
說白了,無論田蚡、竇嬰還是灌夫,大家都不乾淨,都是一屁股黑曆史。
真要全抖出來,那絕對是一起死,沒有其他結局。
可田蚡堂堂大漢丞相,怎麼願意和灌夫一個沒官職的臭老百姓同歸於儘?
田蚡就找了一些當年混過的兄弟來調解,包括竇嬰也勸說了一下灌夫。
這件事情也就算是和解了。
但一切真的就這麼過去了嗎?
當然並沒有。
在竇嬰、灌夫看來,你田蚡當了丞相也不懂幫襯一下兄弟們,讓兄弟們當個官,簡直虛偽無情!
在田蚡看來,你們兩個傻子連形勢都看不清,不跑來巴結我這個新大哥,還接連得罪我,總有一天要收拾你們!
也沒有隔太久,就那麼一兩個月的功夫,三人之間的矛盾再次爆發了。
就是昨天晚上田蚡的結婚典禮上。
為了給田蚡這個同母異父的唯一弟弟撐場麵,太後王娡特地下了詔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賀。
竇嬰是魏其候,也屬於列侯的一員,自然也得去。
竇嬰想了想,就去找灌夫,打算同他一起去。
灌夫自然是不想去的,畢竟之前鬨得那麼僵,去了有什麼意思?
但竇嬰這時候其實已經有點回味過來了,知道田蚡現在是大哥了,咱們兄弟得服軟。
為了避免灌夫將來被田蚡打擊報複,竇嬰強行拉著灌夫一起去了。
田蚡看到竇嬰來,倒還沒什麼。
看到竇嬰身邊的灌夫,那就有點惡心了。
但田蚡畢竟今天結婚啊,也不可能說在大喜之日趕客人吧?
於是還是裝作無事發生,客套一番就讓竇嬰和灌夫進去,一起入席喝酒了。
這頓結婚宴最開始的時候還是比較順利的。
等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田蚡就起來敬酒,說感謝大家今日蒞臨我的婚禮,希望大家將來都能幸福美滿這些客套話。
田蚡是太後的弟弟,又是丞相,甚至已經把劉徹隱隱架空。
在場的人管你是什麼皇族還是列侯,誰敢不給麵子?
所有人都離開座位,對著田蚡行禮,表示不敢當,不敢當啊。
按照禮儀呢,田蚡這個主人起身敬酒之後,就是禦史大夫,然後是太尉,接著是九卿,接著就是皇族、列侯,再到其他客人。
等所有人都敬酒完一輪,這一次的宴席也就圓滿結束,大家各回各家。
也的確是這麼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但到竇嬰敬酒的時候,幺蛾子就出來了。
此時,隻有一些竇嬰的老朋友、親家等比較熟的人離開了席位,其餘半數的人照常坐在那裡,隻是稍微欠了欠上身。
這其實也很正常,你竇嬰現在啥也不是,隻是單純一個魏其候,沒必要賣你麵子啊。
就連竇嬰本人也心知肚明,並沒有說啥。
但灌夫一看,就不高興了。
“好啊,有人居然不賣我大哥的麵子,某些人好像都不記得當年是怎麼侍奉我大哥了!”
灌夫這怪話一出,眾人矚目。
但這畢竟是丞相田蚡的婚禮,在場的都是大人物,就算心裡被灌夫的話惡心到了,也不會當場發作,得罪此地的主人田蚡。
所以大家也就當沒聽到,照常一個個,一輪輪敬酒。
已經是酒宴尾聲,灌夫本來就喝多了,看到沒人鳥他,自然更加惱火。
終於,輪到灌夫敬酒了。
灌夫舉杯說祝酒詞的時候,因為剛剛那番話,沒幾個人起來附和的。
灌夫也不管,說完祝酒詞,就去給主人田蚡敬酒。
田蚡本來就很煩灌夫,剛剛灌夫又搗亂,這時候肯定不給灌夫麵子。
田蚡連站都沒站起來,隻是稍微舉了一下酒杯,說:
“灌兄,不能滿杯,我就隨意一下。”
灌夫一聽,直接生氣了。
都是兄弟,我給你敬酒,你居然不一口悶完?
太不給麵子了!
灌夫直接說:
“丞相,你是個貴人,但大家當年也是一起混過的,你一口乾完,給我灌夫一個麵子!”
田蚡直接懶得鳥他,淺淺喝了一口就放下酒杯。
有機會就要弄死你灌夫,誰還給你什麼狗屁麵子?
這時候,灌夫總算還是有最後一點點理智的,依舊沒有發火,而是臉色鐵青,繼續敬酒下去。
敬酒敬到臨汝侯灌賢。
灌賢是誰?是灌嬰的後代。
換句話說,灌賢就是如今灌夫的家主。
因為灌夫剛剛搞事,灌賢覺得太丟臉了。
必須當眾給灌夫一點教訓,這樣才能給在場的其他諸侯以及此地主人田蚡一個交待,免得被灌夫這個蠢材給連累。
所以灌夫過來敬酒的時候,灌賢故意和一旁的東宮衛尉程不識附耳說話,直接無視了灌夫。
灌夫等了好一會,叫了幾聲,灌賢就是不鳥他。
灌夫這下終於爆炸了,直接破口大罵灌賢:
“灌賢你這個臭小子,平時詆毀程不識不值一錢,今天長輩給你敬酒祝壽,你卻學女孩子一樣在那兒同程不識咬耳說話!”
灌賢也沒想到灌夫這個莽夫竟然真的敢在丞相大婚的酒宴上發飆,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