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看著一臉感激涕零的民夫,心中很不是滋味,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好好回家,好好過日子。”
霍光本想從懷中拿出一些銀子,但看了一眼麵前的吏員,又作罷。
他就這麼安靜地站在原地,目送這位民夫艱難移動腳步,消失在了視線中。
吏員不敢打擾,自行離開。
“你能救一個,你還能救這裡這麼多人嗎?”
聽到這個聲音,霍光轉過頭來,看到了金日磾。
“金兄不是應該陪伴陛下嗎,為何會在此?”
金日磾挑了一下匈奴人特有的卷曲眉毛,淡淡道:
“裡麵因為封禪禮節的事情吵得凶,陛下把我們都打發出來了。”
“霍兄還沒回答在下剛剛的問題。”
霍光笑了笑,看著麵前的民夫長龍緩緩移動,半晌後才道:
“金兄從小就是王長子,但霍某不同,從小出生於小戶之家。”
霍光的父親霍仲孺屬於拔x無情的渣男,從來沒有正式當過衛少兒的丈夫。
無論是皇後衛子夫還是大將軍衛青,其實都不怎麼待見這個所謂的妹夫。
所以即便是在衛子夫和衛青發跡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們也隻是專心培養衛少兒生的霍去病,對霍仲孺那邊並未有什麼優待。
霍光從小的生活當然也不算差,畢竟吏員也是大漢公務員,生活品質也不是一般老百姓能碰瓷的。
但吏員又是官吏之中的最底層,也是最經常和老百姓打交道的。
小霍光跟在父親身邊,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耳濡目染。
霍光感慨道:
“老百姓其實很不容易,特彆不容易。”
金日磾淡淡道:
“如今乃是大漢前所未有的盛世,若是生在這盛世的黔首都不容易,那生在其他時代的呢?”
霍光笑了笑,沒有說話。
有些心裡話,可以和家人說,可以和朋友講,但沒必要告知同事。
同事隻是結束工作後的陌生人而已。
金日磾平靜地開口道:
“我其實很羨慕陛下,縱然我能順利繼承休屠王,也永遠不可能達到陛下這樣的水平。”
霍光安靜地聽著,沒有開口打斷。
頓了頓,金日磾又說道:
“剛剛你救走的這個民夫名字叫做安,他有兩個哥哥多年前在李廣全軍覆沒那一戰中陣亡。”
“他身上有背傷,是在跟隨衛青大將軍和伊稚斜的大戰中落下的病根子,一直沒好。”
“在那一戰中,他的長子跟隨的是冠軍侯麾下的校尉李敢。李敢所部陣亡不過三百,偏偏他長子就是那三百中的一個,永遠地留在了漠北。”
霍光忍不住道:
“戰死不是有朝廷撫恤嗎?”
大漢的撫恤金雖然不能說非常豐厚,至少在老百姓這個階層,是足夠維持“吃飽穿暖”這種要求的。
有朝廷撫恤金的人,怎麼會變成剛剛那個樣子?
金日磾笑了笑,淡淡道:
“這你得問桑弘羊啊。”
霍光差點脫口而出,為什麼要問桑弘羊?
但下一秒他自己就明白了。
因為朝廷沒錢啊。
和其他必要的支出相比,撫恤金是最適合克扣的。
死人又不會抗議。
死人留下的妻兒老小,也沒有誰會擔心他們造反。
頓了頓,金日磾又開口道:
“不過這個安是幸運的,很快就會有人把他該得的撫恤金送到家裡。”
“隻要他能活著回家,他將來的日子至少會比現在好很多了。”
霍光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金日磾。
很少有人知道,在劉徹的授意下,金日磾手中秘密掌控著某個特務組織。
霍光是知情的少數人之一。
很顯然,也隻有金日磾能做到他剛剛說的事情。
“為什麼?”霍光忍不住問道。
金日磾看了一眼霍光,露出笑容:
“霍兄可能忘了,我在宮裡當過好幾年的馬奴。”
“上林苑的生活啊,可不比民間黔首百姓強多少。”
說完,金日磾轉身離去。
大秦世界之中,扶蘇有些氣憤。
“沒想到,漢武帝的盛世竟然是這樣的盛世。”
“黔首百姓被欺壓到這種程度,簡直和亂世沒有區彆。”
“這樣的盛世要來有何用?”
坐在皇位上的秦始皇聞言沉默良久,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自嘲。
“在這一點上,朕和劉徹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