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來請求太皇太後。”
上官稚兒看到劉病已鄭重的表情,心中有些驚訝。
她是霍光的外孫女這件事情人儘皆知,她也不可能去違抗霍光。
為什麼劉病已有事情不去找霍光,卻來找她?
上官稚兒定了定神,揮手示意左右退下。
“皇帝請說。”
劉病已道:
“是關於希望能冊封許平君為皇後的事情。”
上官稚兒哦了一聲,道:
“這件事情,老婦需要和丞相、大司馬等人商議一番。”
劉病已歎了一口氣,道:
“大司馬不會同意的,因為他希望霍成君來當這個皇後。”
“啊?”上官稚兒聞言,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她怎麼可能違抗得了自家外公霍光呢?
劉病已顯然早就已經知道上官稚兒是這個反應,自顧自地開口道:
“太皇太後,朕和許平君是受掖庭令張賀的介紹而結親的。”
“掖庭之中,本就不乏國色天香之女。但朕從小生長在掖庭,從未對其他女子動心,直到碰到了平君。”
“朕不清楚太皇太後的感情經曆,但朕在看到平君的時候,感覺整個人一下子就被愛意給淹沒了。”
“那是一種無論如何也渴望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後來,朕真的夢想成真。”
“再後來,平君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朕每天都隔著肚子和奭兒對話……”
許平君安靜地聽著劉病已講述這些年來他和許平君在一起的幸福生活,沒有插嘴。
“……奭兒很可愛不假,但照顧他真的很辛苦。平君生怕我休息不好,都還沒有出月子,就沒日沒夜地照顧孩子。”
“我和她說,我們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不需要這麼講究。平君告訴我,因為是我和她的孩子,所以她願意。”
“那時候朕就在想,有這樣的賢妻,我劉病已若是不能做出一番事業來,又如何對得起上天的眷顧呢?”
劉病已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
“朕本以為,入了宮當了皇帝,就能和平君幸福在一起過一輩子。”
“可現在呢?”
“太皇太後,朕不需要什麼權力,朕什麼都可以聽大司馬的。”
“可朕隻是想要自己最愛的,從朕一無所有的時候就堅定跟隨在朕身邊的妻子享受最好的生活,讓她成為天下人最羨慕、最幸福的女人,難道有錯嗎?”
上官稚兒雙手托腮,安靜地盯著說話的劉病已,雙目中有異樣的光芒閃動。
劉病已認真地說道:
“霍家的女子,朕不是不願意娶,朕不止可以娶霍成君,娶十個霍家女都行。”
“可朕,隻是想要讓平君當皇後。”
“朕真的很愛她,也希望給她一個交代,給朕自己的良心一個交代。”
說到這裡,劉病已起身,對著上官稚兒大禮參拜。
“還請太皇太後看在朕和平君感情的份上,就支持朕一次吧。”
“朕發誓,此生永不忘太皇太後的恩德!”
看著劉病已突如其來的大禮,上官稚兒吃了一驚,趕忙起身:
“哎呀呀,皇帝這是做什麼?”
“快起來,起來呀!”
劉病已堅持不動。
上官稚兒遲疑片刻,歎了一口氣。
“皇帝,你的意思老婦知道了。”
“這樣吧,老婦現在就下旨,冊封許平君為皇後。”
劉病已驚喜交加,不敢置信地抬頭:
“真的?”
上官稚兒微笑著點頭:
“真的。來人啊,準備墨寶宣紙,老婦要發懿旨!”
【九月初三,劉病已即位兩個月後,太皇太後上官稚兒正式頒布懿旨,冊封許平君為皇後。】
對此,霍禹極為不滿。
“稚兒,你怎麼能讓那個許平君當皇後?”
“你難道不知道你成君姨娘也想要當上皇後嗎?”
“娘知道這件事情,都要罵死我了!”
上官稚兒安靜地看著麵前咆哮不止的霍禹,淡淡開口道:
“霍禹,我乃大漢太皇太後。在我麵前注意你的態度,彆擺什麼舅舅的架子。”
“否則,我會告知大司馬,讓他來處置你。”
霍禹身體一顫,氣焰頓消,語氣立刻就變得委婉:
“太皇太後,臣的意思是,那許平君隻不過是一個暴室嗇夫之女,何德何能成為大漢皇後呢?”
上官稚兒歎了一口氣,道:
“舅舅,你是不是忘了當年衛氏和霍氏的出身?”
“若沒有當過馬奴的衛青大將軍,還有小吏私生子出身的冠軍侯霍去病,霍氏又哪裡來如今權傾朝野的風光呢?”
“許廣漢當年也是昌邑王的郎中,還當過宦者丞,因為犯錯才被貶為暴室嗇夫。”
“若論家世學識,許家比起當年的馬奴衛家、小吏霍家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許平君我也是見過的,她知書達理,溫婉可人,很適合母儀天下。”
“回去告訴外祖母,我很喜歡許平君。霍成君姨娘可以嫁進宮裡來,但皇後的位置就不要再想了。”
霍禹臉色極為難看。
作為舅舅,竟然被侄女指著鼻子痛罵了一通,而且礙於身份都沒辦法還嘴!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上官稚兒臉色不變,直到霍禹離開後,才歎了一口氣。
“當年你們將我送入宮中,又何嘗考慮過我的感受呢?”
六歲。
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就被迫離開自己的父母,來到這冰冷、沒有任何人情味的皇宮中,當上了皇後。
有上官家和霍家的滔天權勢,沒有任何人敢得罪她,但也沒有任何人敢成為她的朋友。
六歲的小女孩,就這樣孤獨地成長,漸漸成為少女。
少女懷春。
她本想試著去侍奉從六歲起就已經是她無可爭議夫君的劉弗陵,想要收獲一份美滿的、琴瑟和諧的愛情。
但得到的卻是劉弗陵無儘的嫌棄。
她看著劉弗陵和其他女人尋歡作樂,可當她出現的時候,劉弗陵甚至連碰她一下都不願意!
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更沒有愛情。
隻有冷冰冰的宮殿,畢恭畢敬卻從來不會、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的下人們。
這樣的生活讓她無數次地想過死亡。
可她連死都不行。
她懇求外祖父霍光,想辦法讓劉弗陵廢掉她,她希望離開這死氣沉沉的宮殿,去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但霍光不同意,霍家所有人都不允許。
她僅剩的親人們需要她在皇宮裡當這個皇後,需要她來幫助霍家維持住除掉上官桀和桑弘羊之後到手的滔天權勢。
至於她的感受,誰會在意呢?
死亡沒有找上她,卻找到了劉弗陵。
這個名義上的丈夫死了,她其實並沒有多少傷感,反而覺得解脫了。
她從小接受的道德教育和來自大家閨秀的矜持,讓她從來沒想過偷偷找個情人。
她覺得,愛情也就那麼回事吧。
有沒有,都一樣。
直到她看到了劉病已和許成君。
她終於明白,原來愛情是這個樣子的。
一個心甘情願當傀儡的皇帝,卻願意為了愛情,冒著失去皇位的風險,頂撞霍家也要將許平君冊封為皇後。
劉病已明明知道她是霍光的外孫女,但為了那一絲希望,他選擇了向她下跪懇求。
男兒膝下有黃金啊!
他就那麼畢恭畢敬地跪在了上官稚兒的麵前。
拋掉一個男人,一個大漢皇帝的顏麵。
隻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不受委屈。
上官稚兒被這份愛情打動了。
愛情、親情、友情,這些東西從來沒有在上官稚兒的人生中出現過。
她又怎麼忍心去破壞彆人的感情呢?
“霍家從皇帝手中拿到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
“該知足了。”
上官稚兒平靜地自言自語了兩句,然後站了起來。
“擺駕椒房殿,老婦要去看看皇後,還有老婦的劉奭乖孫。”
一旁的女官趕忙恭敬道:
“唯!”
上官稚兒離開冰冷的宮殿,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小劉奭的樣子。
胖乎乎的,可可愛愛,一雙小手的肉嫩嫩白白像蓮藕一樣一節節的,笑起來眼睛會眯成月牙兒一樣,特彆討喜。
孩子啊,我不是你真正的祖母,我連當一個母親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都沒有體驗過。
但有我在,你和你娘一定會開開心心的。
我沒有幸福過,可我也不會讓那些曾經破壞了我幸福的人,再來破壞你和爹娘的幸福。
上官稚兒麵帶微笑,登上了專屬於太皇太後的車駕。
諸多宮女太監前呼後擁,簇擁著車駕朝椒房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