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冷笑道:
“那是自然。”
“不過嘛,這種程度算什麼考驗?”
“隻要不是傻到像劉賀那樣自信心過剩的蠢材,正常人都知道會在權臣死前小心謹慎的。”
趙德芳遲疑了片刻,道:
“您剛剛不是說有很多人都無法抵擋這種最高權力的誘惑嗎?”
“霍光將死,皇權即將回歸,這種誘惑也很難抵擋。”
“兒臣若和劉病已易地而處,恐怕就不能像他哭得那麼逼真。”
趙匡胤哈哈一笑,胡須飄了起來,道:
“那是自然。劉病已畢竟是從小混跡民間的人,又是在歧視鏈最明顯的掖庭中長大,擁有這般隨時隨地表演的本事不足為奇。”
“至於你嘛,現在你是太子,將來你是大宋皇帝,隻有彆人在你麵前表演的份,你又何須在彆人麵前表演呢?”
“劉病已,無非是勢力太弱,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趙德芳若有所思,連連點頭。
各人有各人的境遇。
劉病已的境遇注定了他必須是一個出色的表演者。
而趙德芳並不需要會這些,隻需要學會如何去看破彆人的表演就行。
金幕中,視頻繼續播放著。
張府。
張延壽急急忙忙地回來,將事情稟報了父親張安世。
出乎張延壽意料之外的是,張安世竟然並沒有多麼憤怒,表情反而相當平靜。
“這樣也好。”
另外兩個兒子張千秋和張彭祖也在。
張彭祖就忍不住開口道:
“爹,這哪好了?”
由於張賀、張彭祖兩人的感情,再加上張安世之前是朝堂中僅次於霍光的二號實權人物,他的三個兒子如今都是侍中、中郎將,可謂滿門權貴。
可誰都知道,張家真正富貴的關鍵還是在張安世身上。
張安世撫須一笑,淡然道:
“本來老夫還有些猶豫,將來究竟是否要背棄霍家,畢竟大司馬對老夫的確是有恩情在的。”
“現在嘛,老夫就不需要再有這般憂慮了。”
“大司馬為了確保霍禹瞬間接班,搶先將老夫官職罷免。”
“嗬嗬,老夫知道他怎麼想的。無非就是等過兩年霍禹權勢穩固,再把老夫提拔起來官複原職。”
“到時,張家的勢力不但已經被霍禹收編殆儘,老夫還得對霍禹那小子感恩戴德呢。”
說到這裡,張安世的目光逐漸轉冷。
“但大司馬他也真是小看了老夫。”
“老夫在朝堂中輔佐了他這麼多年,哪裡是他那麼容易就擊垮呢?”
張氏三子聽到自家父親這般鎮定自若的分析,心中變得安穩許多。
張彭祖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開口道:
“爹,咱們什麼時候對霍光發起反擊?”
“反擊霍光?”張安世差點就要站起來,給張彭祖這個不開竅的臭小子一記暴栗。
“蠢材,隻要大司馬還活著一日,彆說是免老夫的官職了,就算是直接處死老夫,老夫也隻能為了保住你們的性命慨然赴死!”
“一切,都等大司馬死了再說!”
張彭祖畢竟是小兒子,平日裡還是頗為受寵。
雖被父親罵了一頓,還敢繼續發問:
“爹,萬一這霍光要是不死,隻是他放出來的煙霧呢?”
張安世的目光變得深邃了一些,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道:
“不太可能。陛下已經去看過霍光了,若僅僅是煙霧,霍光不會如此急切地罷免老夫的官職,這不符合霍光平日裡的行事風格。”
“明日老夫會親自去霍府請罪,順便看看能否探望一番他。”
翌日。
霍禹一臉歉意地對著張安世道:
“家父實在是病情太重,無法接見世叔了。”
“家父說了,世叔大才,將來必有出任丞相之時,還請不要在意眼下的小小委屈,將來自然有人會給世叔一個公道。”
張安世聞言,忙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對著霍禹鞠躬道謝:
“多謝大公子在大司馬麵前給老夫美言,老夫保證,將來一定會效忠大公子,就如同效忠大司馬一般!”
霍禹趕忙還禮:
“世叔言重了。”
等張安世離開後,霍禹轉身進入府中,來到了霍光的房間。
霍光越發的虛弱了,雙目緊閉。
若不是胸膛還有微微起伏,幾乎和一具屍體無異。
霍禹接連呼喚了好幾聲,霍光眼睛才開始顫抖,過了好幾秒後完全睜開。
“張安世走了?”
霍禹恭敬道:
“是的,他走了。”
如此這般,霍禹將剛剛和張安世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重複了一番。
霍光安靜地聽著,良久之後才開口道:
“張安世確有異心。”
“等你接任大司馬後,此人永不可啟用。”
“他的三個兒子,將來也不能繼續在朝中為官,你可以將他們發派到邊郡去出任領兵將,再找理由責罰除掉他們。”
霍禹趕忙應是。
霍光呼出一口氣,又道:
“陛下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霍禹想了想,道:
“和之前沒有什麼區彆,哦對了,他昨晚還在成君的椒房殿留宿了。”
霍光嗯了一聲,淡淡道:
“老夫死後,你就讓咱們的人上書,請立你為大司馬。”
“等陛下通過之後,你需要在最短時間內打掉張安世的勢力,再把丞相韋賢和禦史大夫魏相都給撤了。”
“處理掉這三個人之後,把你的那些心腹提拔起來便是。”
“至於地方上的郡守們,小過不罰,大過可免,小功重賞,大功封侯。”
“遇事不決可與霍雲、霍山多商量,但你是家主,該拿主意就拿。”
“平時對陛下要多恭敬,尤其是有旁人在場時必須要擺出臣子的姿態。”
“不同意陛下的意見,你就等離開皇宮後自行安排便是。”
霍禹連連點頭,霍光說一句便應一聲是。
霍光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顯得極為疲憊,休息了一會之後繼續開口道:
“等成君生了嫡子,你需要第一時間將那個孩子請立為皇太子。”
“至於陛下,他出身寒微沒見過世麵,你多給他修建宮殿,多選美貌秀女,一定要讓陛下享受到天底下最舒服的待遇。”
“最好是讓陛下年紀輕輕就被酒色掏空身子,和昭帝一樣英年早逝。”
“接著你便可立成君的兒子為皇帝,你作為皇帝的舅舅,大漢儘在你彀中矣。”
“待你統治二十年後,若霍家人才輩出,權勢鼎盛,你便可考慮……”
說到這裡,霍光突然遲疑了很久。
就在霍禹以為霍光已經睡著,打算悄悄離開的時候,床榻上又一次傳來了聲音。
“……你便可考慮霍氏代漢的事情了。”
“若事不可為,你無需著急,確保權力繼續傳承給下一代便是。”
“田氏代齊亦需百年時間,我霍氏若能三代人成就大業,足矣。”
霍禹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有惶恐,但更多的是興奮和激動。
“爹放心吧,將來您就是咱們霍氏王朝的太祖皇帝!”
霍光嘴角扯動了一下,本打算說些什麼,但病情嚴重的他說了這麼多話之後過於疲憊,隻是含混答應了一聲,便沉沉睡去。
鏡頭一轉,房間中哭聲一片。
霍光精神渙散,視線漸漸模糊,已經看不清楚床榻麵前的妻兒親屬。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霍光本以為自己會遺憾於最終沒有登基,又或者是選擇劉賀上的失誤,乃至毒殺皇後許平君一事上的默認。
但他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一幕深藏於心中多年的畫麵。
那是在泰山腳下,霍光看著一名辛苦為封禪搬運物資的民夫被小吏抽得滿地翻滾慘叫,將其救下之後和金日磾的對話。
“霍光,你縱然能救下這個人,難道你還能救下全天下的人嗎?”
“霍光,你應該很清楚,隻要陛下還在,你什麼都改變不了。”
霍光嘴角緩緩扯動,露出最後的笑容。
老金,你看到了嗎?
幾秒鐘後,霍光安靜地停止了呼吸。
地節二年三月庚午日(公元前68年4月21日),大漢大將軍、大司馬、博陸侯霍光,病逝於家中。
【漢武帝劉徹臨終前被任命為首席輔政大臣的霍光,就此走完了六十二年的人生曆程。】
【縱觀霍光一生,他本隻是小吏霍仲孺之子,因為同父異母的親哥霍去病而被選拔入宮,從此踏上仕途。】
【霍光的前半生,謹慎持重,處事沉穩,在史書上從未被記載過任何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