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在西廂聽見兩口子吵架,句句都是為她,她卻權當沒她的事一般,仍盤坐在榻上做她的鞋。進了十一月,她這屋裡總算按例分了炭,有一時閒下來的丫頭仆婦們也肯往她這裡坐坐。
跟前就坐著鳳太太屋裡的文英,一麵咳著,一麵抬手在口鼻前扇,“你這炭怎麼起煙?真夠嗆人的。”
玉漏隻笑不答,文英一時猜到,朝窗戶上乜一眼,“大奶奶也真是,炭也給你換成這樣的,能省出幾個錢?太太昨日還吩咐說,咱們家大爺和二爺不過各一位姨奶奶,又都不是那起胡亂使錢的人,不叫在這些事項苛刻你們。大奶奶偏這樣省檢。也犯不著,太太前幾日剛賣了幾畝地,明年的開銷,連大爺官場上打點的銀子也都出來了。等熬到大爺做過去二三年的官,咱們家也不必再賣田地了,日子呀,又能一點一點好起來了。”
虧得鳳家祖上留下來好幾處田莊,近幾年凡有難時,都是靠典賣田地。不過坐吃山空,終有儘日。鳳家二爺一向沒事做,指望鳳翔幾年間做官發財,簡直難如登天,何況他又講個為官清廉。
玉漏聽下來,也並未提起半分期盼,隻用細弱的嗓音笑了笑,“大奶奶倒不是為省檢——”
“噢,不為省檢,專為刻薄你!”
玉漏抓她的手一下,“噯,你回去可彆告訴太太。太太這兩日剛好一點,又招她老人家生氣。我把你當說得上話的人才肯對你說,你要是轉頭告訴太太去,我下回可什麼都不跟你說了。”
她雖如此說,卻知道文英替她氣不過,回去必定還是要變著法告訴的。心下在笑。
文英敷衍道:“曉得了。”一麵把眼睛瞟到窗戶上去,還聽見正屋裡在吵。
吵也隻是儷仙一個人的聲氣,調門提得又高了幾分,“我不怕聽見!橫豎都說我是個潑婦,我還顧什麼名聲體麵,早沒有了!你偷麼許銀子給她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我的體麵?少在這裡假惺惺,明是為我想,暗裡不知算計我多少回!”
鳳翔百口難辯,不知道哪裡又鑽出件三兩銀子的公案,實則玉漏回家的事他本沒大過問。也不能怪到他母親頭上去,何況這事也沒有錯。
他益發頭昏腦漲,說話簡直沒力氣,“眼下過年,誰家不使些銀子?玉漏既到了我們家,是我房裡的人,給她捎幾兩銀子回去有什麼?這也是往年的例,二弟房裡的人也是如此。”
“你少跟我扯什麼舊例新例!為省檢好些舊例都改了,偏在她身上就不改,什麼意思?”
鳳翔隻覺口乾舌燥,欲起身倒茶吃。不想剛拔座起來,身形晃蕩兩下,竟一頭栽下去。
聽見儷仙喊起來,玉漏並文英忙趕過去看。原是鳳翔前兩日就有些傷風,今日由縣太爺家中吃了酒出來,騎在馬上受了風雪,愈發不好。再經儷仙這麼一鬨,實在支撐不住一下昏了過去。
二人進來時人已轉醒,睡在床上囑咐,“沒什麼,就是風寒,彆大驚小怪的嚇著太太。”
玉漏儷仙自是不說什麼,文英本是鳳太太屋裡的人,不能不去回。鳳太太一聽,忙叫請大夫去瞧,又命文英去傳話,勒令鳳翔挪到西廂去睡,由玉漏好生侍奉。
儷仙隻當鳳太太是趁勢離間他們夫妻,在榻上慪得直篤腳,“什麼意思!一個病人,你叫他搬來搬去的做什麼?難道我做奶奶的,連自己的丈夫也照顧不好?”
文英迎到跟前去笑,“大奶奶彆生氣,太太一來是緊著大爺養病,二來也怕大爺的病累得大奶奶過分操勞,這一陣為過年,您已經夠忙的了。況太太眼下還不知道大爺是給奶奶吵昏過去的,要是知道,保不齊真有點什麼彆的意思,那可就不好說了。”
儷仙聽了這話,再氣惱也隻好嗚咽飲泣,叫香蕊玉漏兩個將鳳翔的鋪蓋搬到西屋去,又暗地裡叫把西屋的炭換了,並吩咐玉漏留心伺候不題。
卻說鳳翔當下搬進西屋裡,耳邊陡然清靜下來,便昏昏欲睡。一覺起來,隻覺神誌清爽了些,見罩屏外頭開了一外扇,窗屜子上糊的紗,透了幾絲風進來,也透著外頭黑惘惘的一片。
他身上蓋著兩床被子,有個熏籠罩在床前。玉漏隻在那窗下椅上坐著,裙上隔著隻未完工的鞋子,身前小爐上煎著一罐藥。
她俯下腰去揭了蓋子看一眼,拿一隻箸兒將煮頂起來的藥渣往底下撳了兩下。爐裡的火和身旁的蠟燭的將她的臉映黃了一片。襯著窗外的簌簌的雪聲,顯得這夜分外恬靜。
“你開著窗戶,又在窗戶底下坐著,不冷麼?”鳳翔坐起來問。
玉漏忙走來替他把兩個枕頭壘起來,叫他好靠,“內窗是關著的,跟前又有爐子,不覺得冷。”
“那窗屜上不過糊了一層紗,擋不了多少風。外頭好像還在下雪,還不冷?”
玉漏替他掖了掖被子,站在床前笑,“雪停了。才剛大爺睡著時喊熱,要掀被子,我想著掀被子不好,大概是屋裡悶的,就開了一扇窗。煎著藥,也想著散散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