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冬星。
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這位神秘的地下城城主跟皇帝陛下的秘密通訊中說了什麼,雙方又達成了怎樣的交易和協議,總而言之,這件事情的最後結果就是石文區的暴/亂很快就止息,但第一軍團的軍事接管也就到此為止。
皇帝陛下甚至專門下達了一紙命令,直接將天冬星劃為自治區。
於是,天冬星的控製權重新回到了葉疏手裡。
周九鴉縱使焦灼於尋找江瓷的蹤跡,但依舊對這個結果完全不認同,
“——我需要一個解釋!”
通訊中,皇帝陛下並沒有露臉,隻有一道清潤舒朗的嗓音從通訊器中傳出來,
“禁淵已經不在天冬星了,其他該拿的東西我們也已經拿到,再耗費大量軍力財力,去占領接管一顆星球,沒必要的事情。”
周九鴉知道他所謂的“其他該拿的東西”指的是什麼,這兩百多年來,葉疏一直以星際黑市這樣的保護色來守護禁淵,也正因如此,天冬星地下城的內部,完全是黑暗與罪惡滋生的溫床。
其中有大量的帝國貴族與天冬星都有著不可見人的秘密交易,比如軍/火,毒/品,人口買賣等等,而裴長雲想要拿到的,就是這些交易流水證據。
他淡淡的語氣裡,帶著帝王特有的冷漠和殺意,
“帝國已經逐步進入和平時期,是該砍掉一些被蛀蟲咬空的枝葉了。”
這些周九鴉當然都知道,但這個理由並不足以說服他,
“天冬星上的蟲巢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讓皇帝陛下微微一頓,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誰知道呢,這個問題你該去問霍朝。”
“把那麼多蟲卵藏在禁淵的殘骸裡,然後讓葉疏秘密帶到天冬星孵化,甚至整整隱瞞了所有人三百年.......”
三百年。
誰都以為,葉疏那個一根筋的小鬼,隻是單純地困在過去出不來,隻是一心守著禁淵而已,但實際上,他藏的是蟲巢。
——是一支未來的蟲族軍隊。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裴長雲竟是笑起來,
“不愧是他,竟是連我都騙......”
說到這裡,皇帝陛下又自顧自地重複了一遍,
“連我都騙啊.......”
周九鴉沉默片刻,心中明白了裴長雲妥協的原因。
——因為那是霍朝的命令。
對他們幾個人而言,隻需要這一句解釋就可以了。
“可是蟲族.......”
是敵人。
是他們幾乎難以戰勝的敵人。
但霍朝不會做威脅全人類的事情,所以他一定留下了什麼辦法可以完美避免與蟲族的二次戰爭。
就在周九鴉沉思的時候,忽然聽見裴長雲開口道,
“——還記得地球上那個疑似可以操控蟲族的孩子嗎?”
銀發的alpha瞳孔倏然張大,
“你是說......?”
“對,新的王蟲已經誕生。”
裴長雲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桌麵,
“——那就是霍朝給我們留下的鑰匙。”
實際上,自從地球上發現那個孩子開始,周九鴉就有這種猜測,隻是不確定,更何況現在已經找了快兩個月,竟然沒有任何消息。
“我會儘快找到他的。”
清脆的叩擊聲戛然而止,裴長雲冷聲道,
“找什麼,不是已經找到了麼?”
“.......”
注意到周九鴉這一瞬的驚滯,皇帝陛下發出了一聲涼薄的冷笑,
“不然你以為,還有什麼人可以用a級核心就可以操控禁淵?蟲族在天冬星隱匿了三百年,怎麼會突然出現?”
不過,裴長雲最篤定的原因還是——
“霍閒風......”
皇帝陛下咀嚼著這個名字。
“霍閒風這三個字,就已經是.......最昭然若揭的明示了。”
裴長雲深深閉上眼,整個人仿佛被拉扯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曾經
.......
高高的白塔之上,曾有兩個少年一同仰望著遠處天穹儘頭,當時還是淩晨,天幕漆黑,唯有幾顆寥寥殘星。
[霍朝,我們以後一起建立一個喜歡的國家吧。]
[唔......聽起來有點麻煩啊,不過也行。]
年少的裴長雲因為這個答案而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轉過去,問,
[嫌麻煩?那為什麼非要進入軍隊,還非得把我拖上?]
[因為我缺一個執政官啊。]
霍朝懶懶道,
[想來想去,你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年少的裴長雲微微一怔,他扭過去,忽然輕聲問,
[霍朝,你的夢想是什麼?]
[夢想啊......]
黑發少年怔怔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認真思索著什麼。這時他忽然伸手,一把將裴長雲推下去。
誒?
他瞬間從數百米的高塔之上跌落,強烈的失重感襲來,裴長雲的雙眼倏然張大。
那一刻,狂風呼嘯著穿越天地,死亡的陰影爬上來,他勉強在狂亂的氣流中睜開眼,隻看見霍朝也從高塔上一躍而下,
[感覺到風了嗎,裴長雲——!]
那人雪白的衣袍在狂風中猛地鼓起,像極了一頭呼嘯而下的雪鳶!
嘩——
那一瞬,黎明破曉——
赤金色的日光落在少年的臉上,那是裴長雲第一次見到對方那樣張揚又明媚的笑容,真的就像是他的名字
——仿佛一輪溫暖而熱烈的朝陽。
那一刻,霍朝忽然張開雙臂,像是擁抱了全世界,又像是擁抱了他。
[我的夢想啊,是成為風。]
[不受任何人掌控,自由的——]
後麵一個字,霍朝沒來得及說完,因為裴長雲忍無可忍——
[彆廢話,趕緊想辦法降落!!!]
不然,他們怕是會活活摔死。
[噢噢噢!]
於是霍朝立刻手忙腳亂地召喚出了禁淵,避免了第二天“兩位少年一同跳樓,疑似雙雙殉情”的新聞頭條。
落地後,當時裴長雲有點腿軟,又有點生氣,於是直接一拳把對方揍倒在地,
[你好中二啊,霍朝!]
[——你還不是!]
霍朝一把抓住裴長雲的腳踝,也把人摔下來,反嗆道,
[還建什麼國,裴長雲你這家夥怎麼不乾脆當皇帝呢!]
兩個人在草地上滾作一團,最後沒了力氣,就躺在一起,懶洋洋地看那朝日從東方緩緩升上來。
“.......”
當時他們誰也沒說話,直到漫長的沉默過後,裴長雲忽然聽見霍朝輕聲對他說,
[彆擔心,我們的夢想,都會實現的。]
那一刻,誰也沒想到,這些不經意之言竟是一語成讖。
命運給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很多很多年以後,裴長雲運籌帷幄,周旋於各大勢力之間,最終成功推翻了聯盟,坐了帝王之位。
而霍朝則是在那場末日的災厄中,從禁淵中一躍而下,墜入海嘯般的蟲潮中,被毀天滅地的爆炸吞沒,
——湮於長風。
[以後,]
[再沒有人可以......掌控我們的人生了。]
“.......”
實際上這段回憶在皇帝陛下的腦海中閃回的時間,不過短短幾秒,
但他卻好像感覺自己墜入深海即將溺亡,最終用儘全部的力氣才掙脫出來,回到現實。
當初,裴長雲第一次在周九鴉的報告中看見“霍閒風”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那個少年是霍朝留下來的秘密。
但此時此刻,周九鴉並沒有理解所謂名字裡的明示,不過既便如此,他也曾產生過類似的猜測,但還有很多疑點,
“霍閒風跟地球上的那個.......兩者的年齡和身形特征對不上。”
“周九鴉,你記住了,”
裴長雲發出了一聲嗤笑,
“永遠不要以人類的生理標準去看待蟲族,尤其是......”
“——蟲族的王。”
·
沙沙——
原野的風吹過,漫山遍野的芷玫花搖曳著,枝葉花朵彼此摩挲出簌簌的聲音,萬千美麗的花瓣被亂風卷起,幽幽撒向遠方。
高高的山峰斷崖上,霍閒風伸出手,接住一片,江瓷立刻注意到了顏色的不對,他皺起眉,
“好紅。”
或者更加準確地說,
——那顏色紅得瘮人。
像是被鮮血澆灌,花瓣的邊緣甚至濃豔麗得近乎黑紫色。
通常而言,芷玫花的顏色是介於紅色和粉色之間,有時候甚至偏粉白一些,它們的花朵外形酷似玫瑰,但花朵更大,幾乎有排球般大小,花瓣也更多,層層疊疊,嬌豔靡麗。
但比起花朵,它們的整體花枝也非常巨大,對於蟲族而言剛剛好的程度,在人類眼中,那應該歸類於大樹的範疇。
不過,在人類對於花植的標準中,芷玫花的觀賞價值非常好。
不過極少有人知道,芷玫花的香味也很是特彆,有點類似於奶香和玫瑰的結合。
但這裡的芷玫花不是這樣。明明開得如此盛大豔麗,卻帶著一種極為明顯的腐爛氣味,這裡給霍閒風的感覺,就像是芷玫花的巨大墳場,讓他感受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惡心。
江瓷回頭望向下麵的花海,表情凝重,
“有人在這裡大量種植芷玫花。”
畢竟,那樣整齊排列的花枝,可是充滿了人工的痕跡。
可是,為什麼要大量種植芷玫花?
這種植物對人類而言隻有觀賞價值,除了吸引蟲族之外沒有任何意義。從小生長在帝國的江瓷不能理解,怎麼會有人想要將那些可怕的怪物引來呢?
江瓷有些警惕道,
“這裡這麼多芷玫花,說不定會有蟲族。”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