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超的投影技術幾乎讓人分不清投影和真實。
於是在這一刻,讓那個閉著眼站在霍閒風身側的男人,像是在這一刻從亡者的世界中走了回來。
旁邊是神色激動到難以自持的葉疏,以及呼吸頻率驟然加速的周九鴉,甚至於那兩個人都猛地站了起來。
但裴長雲依舊好好地坐著,甚至於臉上也並沒有太多彆的,過於外露的神色。
他看起來還是很平靜,非常平靜,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隻是簡單地,稍稍地,不令人察覺地坐直了脊背。
幾秒後,在所有炙熱的目光中,霍朝緩緩睜開了眼——
因為霍閒風和裴長雲是相對而坐的,因而站在少年身邊的霍朝,在睜眼的那一瞬,讓裴長雲產生了一種,對方第一眼就在注視自己的錯覺。
就在這一刻,就在這間會議室內,所有人都真實存在。
隻有裴長雲和霍朝是投影。
——隻有他們是虛幻的。
他們兩個人看起來,好像隻相隔了一張桌子。
但實際上,裴長雲很清楚地知道,他們早已經是隔了三百年的歲月和......
——生與死的距離。
這個空間內,所有人都在看霍朝,隻有霍閒風在看裴長雲。
因為在這裡的所有人中,隻有霍閒風知道裴長雲喜歡霍朝。
以前霍閒風沒有感覺,因為他對人類的愛情完全不感興趣,那個時候,霍閒風心裡隻有仇恨,刻骨的仇恨。
日複一日,積累發酵,幾乎要把他整個胸腔和大腦撐爆。
但現在,江瓷的出現,讓他嘗過了在意和喜歡的滋味,於是霍閒風能夠很敏銳地看出裴長雲依舊喜歡霍朝——
從很多很多年前朝日升起的那個早晨,他偷偷親吻草地上裝睡的那個少年開始,直到霍朝逝去三百年之後的現在。
這份感情一直沒變,甚至在時光的洪流中,越積越多,越演越烈。
因為,少年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這位人類皇帝此刻平靜的表情下,拚命隱藏著的,那股洶湧發狂的愛意和痛苦。
就是這一瞬間,霍閒風看向裴長雲的眼神裡多了一些彆的東西。
江瓷注意到了霍閒風眼神的變化,他微微一怔,順著對方的視線轉而去看裴長雲。此刻,皇帝陛下的眼神很奇怪。
江瓷說不出是哪裡奇怪,隻是讓他感到心臟有點悶。
不過,這是一份早就錄好的投影,霍朝當然看不見對麵一眨不眨注視著他的裴長雲,他隻是憑借著對未來的預估,提前錄下要說的話。
這是二十九歲的霍朝,他還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模樣,他穿著曙光軍團的軍裝製服,麵容英俊而正氣,眼神溫暖而堅定,並在裴長雲的目光中露出了熟悉的,溫柔的笑意。
“如果大家可以看見這份投影視頻的話,應該也就見過小風了吧。”
“........”
小風。
裴長雲微怔。
這種昵稱確實是霍朝的風格,不過能夠把蟲族的王叫做小風的,也隻有霍朝獨一份了。
“跟大家隆重介紹一下吧——”
霍朝說著抬起手,這份提前錄好的虛擬投影,竟然讓他的手剛好落在了霍閒風的肩膀上。
裴長雲注視著那個人虛虛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眸色微暗。這說明霍朝非常了解霍閒風,了解到當他們見麵的時候,他肯定霍閒風一定會坐在那裡。
“這是小風,蟲族最強大的王,也是我此生最好最好的摯友。”
一般而言,霍朝用“最強大的王”這麼喊他的時候,準是在打什麼主意。
於是,霍閒風抬頭瞥了那個男人一眼。而後者也剛好在這一刻轉過來,對他眨了一下眼睛,露出過分燦爛的笑。
好像在說,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
霍閒風:“.........”
......這家夥還是一如既往地蠢。
少年輕輕“嘖”了一聲,然後彆過頭。
——這種被預判的感覺讓他有點不爽。
但是這時候霍朝的介紹還沒有完,他笑眯眯的,但語氣卻是非常認真道,
“還有,小風也算是我的老師之一,總之,這家夥非常非常厲害!”
霍閒風:“........嘖。”
這家夥,怎麼突然給他戴起高帽來了?
這樣由霍朝本人親口說出的話,很快消除了方才空氣中隱隱的緊張和敵對感,同時也幾乎完全顛覆了所有人對霍閒風的看法和目光。
注意到所有人一瞬間不可思議的目光,霍閒風倒是並沒有感覺有什麼好開心或者自滿的地方,其實除了江瓷以外,彆的人怎麼看他,霍閒風完全不在乎。
哪怕就算霍朝今天就站在這裡,裴長雲,周九鴉,葉疏這些人對他而言,也沒有什麼意義。所以,霍朝刻意在這些人麵前誇讚他,不會讓霍閒風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相反,他微微思索了兩秒,就大概知道霍朝這家夥給他扣高帽的目的了。
不得不說,霍朝這家夥看起來蠢,但某些時候還是非常精明的。
這些話的確是在捧霍閒風,但更重要的目的是——
霍朝點出了霍閒風的身份,直接將自己和霍閒風摯友的身份板上釘釘,甚至還給了一個老師的頭銜,這是在雙向拉近霍閒風與人類的關係和距離。
看在這句摯友的份上,霍閒風不會主動攻擊人類,至少不會主動攻擊帝國。
霍朝在給霍閒風拉盟友,但更多目的還是在幫裴長雲拉攏蟲族。
因為一旦等過段時間,整個蟲族在明城積蓄完力量,那麼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到霍閒風。所以最重要的,霍朝這是在不留痕跡地警告裴長雲他們,絕對絕對不要與霍閒風為敵。
霍朝清楚地知道,霍閒風對人類有著刻骨的仇恨。
隻是他不曾預料到江瓷的出現,於是預測在自己這個唯一的羈絆死去之後,沒有誰能夠讓蟲族的王多給予半分目光。
有了這個開頭之後,霍閒風很明顯感到人類對他的目光和感覺變了。
畢竟,霍朝在世人的眼中幾乎等價於人類能夠達到的武力值巔峰,如果霍閒風被霍朝親口承認的戰鬥力的話,那麼他的威脅性和危險性也就不言而喻。
更彆提,他還有一支蟲族軍隊。
於是,這一瞬方才還對霍閒風有所敵意和不滿的周九鴉和葉疏,在聽到這些話之後,立刻就收斂了所有的負麵情緒。
——霍朝的目的達到了。
這短短幾句話,瞬間消弭了雙方對彼此的猜疑和忌憚,甚至直接奠定了和平相處的基礎。
剩下的,就是一些他留下的信息了。
“聖跡白塔周圍有很強的能量結界,核彈都無法攻破.....所以不要貿然發起攻擊。”
“自從發現我有反叛之心之後,教皇就想用我的DNA重新製作一個聽話的傀儡。所以我銷毀了自己所有的DNA。”
“聖痕到底是什麼,我也不清楚,這種東西給了我力量,也控製了我。如果你們想要找到其中的秘密,就想辦法去找賀啟初。他是製造聖痕的核心人員之一。”
“.......”
這個短暫的投影視頻隻持續了十分鐘。
滴。
霍朝的臉消失在了藍光裡。
會議室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裴長雲微微恍惚,但他卻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他眉頭一緊,忽然問,
“禁淵,這個投影是霍朝什麼時候拍的?”
禁淵報了一個時間。
葉疏神色凝重,他記得太清楚了,
“那是,蟲族入侵.......進入地球的前一個月。”
這時候,葉疏似乎是想起什麼,忽然轉頭看向皇帝,語氣質問,
“裴長雲,我再問你一次,當初為什麼運輸那麼多芷玫花去地球引來蟲族?”
“.......”
沒等裴長雲回答,霍閒風就皺眉道,
“我說,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葉疏一怔,轉過來聽少年說,
“芷玫花雖然吸引蟲族,但是那相當於某些偏好甜食的人類看見蛋糕的反應,喜歡,但是絕對左右不了理智。”
說起這個,當初記憶還沒有回來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芷玫花看起來普普通通,竟然是能夠讓蟲族發狂甚至不惜入侵地球的原罪,某種意義上來說,就跟鬨著玩兒似的。
他心裡有著很強的違和感。
但是人類的曆史就是那麼寫的,帝國法律也命令禁止,於是他也就沒有想太多。
但現在看來,倒是可笑。
霍閒風嗤笑一聲,
“更何況,那時候整個蟲族是被我召喚來的,哪裡有空管什麼芷玫花啊。”
“........”
葉疏怔住。
如今,所有人類都認為蟲族是入侵者,而芷玫花就是吸引蟲族的原罪之花。
蟲族是為了芷玫花來的。
他們是沒有理智的入侵者。
可是——
可是現在霍閒風卻說蟲族並不在意芷玫花,它們隻是單純喜歡,並不會影響理智。
裴長雲沉默,攥緊拳。
這時候,江瓷忽然麵露驚異,
“長雲叔......”
這時候並不是叫私下稱呼的時候,於是江瓷立刻換了敬稱——
“陛下你不是......?”對花粉過敏?
江瓷記得,小時候他去皇宮玩,因為入宮前在花叢裡麵跑過然後去找裴長雲。於是那天,皇帝陛下隻不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立刻就起了很嚴重的過敏反應。
當時裴長雲麵色漲紅,不過短短幾分鐘,手臂上就起了大片紅疹,呼吸不過來,幾近窒息。
那副可怕的情景,江瓷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所以——
明明對花粉過敏的裴長雲,在蟲族入侵的時候,為什麼會親自運輸大量的芷玫花到地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