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之上,螢火漫天。
銀發&#ga依戀地趴在少年的背後,他們以那樣親密的姿態,一步一步,依偎前行。
而此刻,遠在駐地航母之上的軍團長大人,正將這一幕靜靜收入眼中。
他抿緊唇線,沉默了漫長的時間,才閉上眼,發出了一聲幾不可察的歎息。
周九鴉很少想念誰。
因為他太忙了,也因為懷念過去,會讓人變得軟弱。
但是,他在這一刻,忽然想到了死去的兄長。
——江燼生。
周九鴉曾經厭惡著自己身體裡的血液,也厭惡著江家的一切,他把自己當做汙點,所以極度地自卑,又極度地敏感,所以完完全全封閉自己。但每次,江燼生都會溫柔地笑著對他打招呼。
[小九,真是不坦率的孩子,見到哥哥,都害羞得不會喊一聲。]
[.......]
周九鴉從來不曾叫過江燼生哥哥,即便後來他們同在霍朝麾下,他也全當和對方是陌生人。
直到最後,當瀕死的兄長含血托孤的最後那一刻。
[小九,小九.......]
那天晚上,油儘燈枯的男人死死攥著周九鴉的手,每一個字都伴隨著大量的血液從他的口中溢出來,浸了周九鴉滿手,浸了他滿手的血紅和滾燙。
那種感覺,就好像被滾油潑過,火辣辣到鑽心地疼。
[我的阿瓷......我和憫憫的孩子.......]
[拜托......拜托你........]
周九鴉當時跪在床邊,在兄長痛苦而希冀的目光中,重重點頭。
他不敢去看江燼生的眼睛,整個人跪在床邊悲痛著蜷縮,平日裡偉岸強壯&#ha背影,讓周九鴉看起來像是一頭慟哭的野獸。
[我會......我會用我的一切去保護他......]
[哥哥......我向你保證,我會用我的生命去保護他......]
那天,周九鴉用儘所有對兄長起誓,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哥......哥哥......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但這句話之後,周九鴉沒有得到回應,因為當他終於意識到什麼,痛苦而驚懼地抬頭時,兄長已經閉上了眼睛,了無生息。
所以直到現在,周九鴉也不知道,最後一句,那個人有沒有聽見。他好像,天生運氣就不好......無論什麼事情,都總是在關鍵的時候晚一步。
這一刻,站在駐地航母之上,周九鴉明明知道,那兩人是向著自己的方向走來,可同時,他也能夠感覺到,曾經那個喜歡把自己藏在櫃子裡的小孩,已經走得離他越來越遠了。
江瓷從來不曾對誰表露過那樣的親近。
包括江燼生。
所以,他應該是真的喜歡對方。
周九鴉明白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稱職的家長,也知道總有一天,江瓷會長大,會掙脫他的羽翼和陰影,會離開。
——其實這是必然的事情。
他作為小叔叔,和那個孩子,的確從不曾親近過,但又好像,從未徹底割斷過。
所以這一刻,銀發&#ha家長看著於漫天螢火中緩緩走來的那兩個人,眼神複雜,那裡麵似乎摻雜了遺憾,悲傷,酸澀,又有著欣慰,釋然和祝福,
“哥哥......”
“你的阿瓷,好像真的找到喜歡的人了。”
嗒——
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道細微的腳步停頓聲。
“怎麼了,軍團長大人?”
那是葉疏的聲音,並且流露出了非常毫不掩飾的嘲諷,
“家裡的小孩兒跟野男人跑了,在這哭呢?”
“........”
周九鴉頓時什麼感傷都沒有了,他默了幾秒,再轉過頭時,已經恢複到了平日裡冷酷威嚴軍團長的模樣。
“什麼事?”
葉疏戴著半邊可怖的骷髏麵具,抬手,把兩罐酒壇在對方麵前揚了揚,咧嘴笑,
“周小鳥,去喝酒不?”
軍團長大人定定看了他幾秒,眉頭皺起,冷聲道,
“......葉疏,你應該知道軍隊禁止飲酒。”
“知道知道,煩死了。”
葉疏煩躁地擺擺手,
“老子又不是你的兵,管那麼多!”
他幾個大步上前,伸手把周九鴉的脖子一圈狠狠摁下來,
“彆以為當個軍團長就耀武揚威的,想當初你還是個俘虜的時候,都歸老子管呢。”
葉疏的語氣惡狠狠道,
“趕緊的,給句痛快話,到底喝不喝?!”
“......”
軍團長大人艱難地彎著腰,整個脖子都被葉疏圈禁在臂彎裡。其實這個姿勢對alpha來說是非常難以忍受的,尤其對方還是比自己等級更低&#ha。
但周九鴉不知道為什麼也沒反抗,他隻是沉默半晌之後,擠出了四個字。
“......下不為例。”
嘩——
“走吧,你找個地方。”
葉疏唇角上揚,總算屈尊降貴鬆了手,
“這下,可彆說我不顧著你軍團長的麵子。”
“.......”
周九鴉抿緊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裝領子,確認撫平了剛才留下的褶皺之後,才大步朝前走去。葉疏也不在意對方看起來冷淡的模樣,畢竟這家夥從認識之初,就這麼一副龜毛的樣子。他就拎著酒壺在後麵慢悠悠地跟著。
航母中,確認不會被任何下屬看見的地方,當然是軍團長的休息室。
裡麵的布置的確如葉疏想的那樣,完完全全的軍隊作風,一絲不苟到了極致。旁邊是巨大的落地窗,單向透視的玻璃能夠很清楚地看見外麵飄飛的螢火和廢墟。
兩人靠窗麵對麵坐下,小桌子上放了兩個杯子,倒滿。
周九鴉一句話沒說,拿起就喝。
葉疏沒喝,就坐在那,看他一杯接一杯。直等到對方的動作稍稍慢下來之後,才開口,
“聽說,你今天在訓練場被人揍了?”
“.......”
周九鴉動作一頓,悶聲道,
“那家夥......的確跟霍朝元帥說的一樣。”
——很強。
隻是最開始聽說的時候,周九鴉不服氣。他這輩子在武力上徹徹底底服過的,就隻有霍朝。畢竟當初在戰場上,他是被對方完完全全按在地上摩擦。
但那個時候,霍朝用的是禁淵。
而今天,霍閒風隻用了白澤。
葉疏單手撐著側臉,慢悠悠抿了一口,
“——覺得丟臉?”
“......當然不是。”
周九鴉並不在乎什麼丟不丟臉的,他悶了一口酒,
“技不如人我認,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沒什麼好遮掩的。”
——他在意的是彆的東西。
“噢,那就是當著阿瓷的麵,被揍了,小叔叔的麵子上過不去?”
“.......”
周九鴉抬眸看了他一眼,得到了後者一個嘲諷的笑。
的確是有這個原因,但更主要是因為,他聽見了。因為有禁淵在轉播,所以周九鴉聽見了霍閒風教江瓷的每一句話。
直到那個時候,周九鴉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失敗。他當家長不行,當老師也不行。周九鴉一開始教江瓷,不過是想讓小孩知難而退,所以都挑著一些他認為對方學不會的教,但江瓷都會了,而且做得比alpha還要好。
同時,那段教學時間,也是他們作為家人最親近的時候。所以,周九鴉從那時候開始,簡直就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教給他,於是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東西不適合江瓷這件事。
直到今天。
......所以也怪不得小孩喜歡彆人。
葉疏給他又滿上了一杯,這裡沒有專門喝酒的那種小杯子,所以都是用稍大一些的,用於平時喝水的大杯子。
周九鴉繼續悶。
他已經有很多年不喝酒了,因為會影響理智和判斷力,而且作為軍團長,他一直很忙,忙到都沒有時間關心小孩,更彆提什麼喝酒了。
——直到今天葉疏來。
城主大人不說話,也不跟著他一起悶,就慢悠悠端著酒杯,看著他喝。明明是葉疏找周九鴉陪著喝酒,但現在看來,倒像是葉疏在陪他。
城主大人慢悠悠道,
“不是都已經確認過了,對方沒問題嘛。”
確實,哪怕撇開霍朝那份視頻不談,周九鴉也確實已經確認了霍閒風的強大,以及對方對江瓷的好和在意。可是這種事情,作為家長還是不甘心。
剛才理智的時候也就感歎兩句,當酒精上頭的時候就不行了。
“你不知道葉疏,霍閒風那家夥......太會哄小孩了,”
軍團長的語氣逐漸散去了平日的冷淡,他指著外麵那些亮起的螢火光團,語氣忿忿道,
“你看看,你看看!簡直......全是花花腸子!”
說到這個,周九鴉猛地站起來,把玻璃砸的砰砰作響
“葉疏我跟你說,江瓷他就是......就是太好騙了,omega都這樣,彆人說兩句好聽的話就心軟,他們......他們不懂外麵那些alpha的壞心思......不懂那些alpha的......哎!”
他說不下去了,又坐回來悶一口,火.辣辣的酒精入喉,讓他煩躁地解開了軍裝的領扣,動作有些隨意和粗暴,把剛才整理好的領子揉出了皺痕,
沉默幾秒後,周九鴉語氣又低了下去,
“......也是怪我。”
葉疏繼續給他倒酒,
“怪你什麼,沒完成江燼生的囑托?”
周九鴉低著頭,素來挺拔的脊背彎下來,落寞的神色像極了一頭被偷了心愛蜂蜜罐罐的大笨熊。
“......我以為隻要保護好小孩就可以,但現在發現......好像不是這樣。”
“哦......那除了這個呢?”
葉疏的語氣漫不經心的,甚至有種循循善誘的意思。
“......除了這個?”
周九鴉抬頭,那雙平日裡素來冷冽的藍瞳出現了幾分恍惚。
他感覺這個問題好像哪裡有些不對,又感覺今天的葉疏好像也有些奇怪,但是混沌的神智沒有辦法讓他仔細地去思考這一點。
不是,好奇怪。
軍團長皺起眉。
他酒量好像沒這麼淺......?
“對,除了江瓷,江燼生還有沒有托付你什麼?”
這才是葉疏今天來找周九鴉喝酒的目的,他伸手按住男人的肩膀,頭一次放緩了語氣,問他,
“你都做好了嗎?”
“我......”
周九鴉被葉疏這一按,原本的思緒頓時打斷,他恍惚了一下,然後開口,
“賀準......還有賀準。”
連江瓷周九鴉都難以親近,更彆提賀準了,但後者不同,賀準從小就很乖,嘴巴也甜,他總是知道跟每個人最好的相處方式是什麼,所以很讓周九鴉省心。
於是軍團長大人隻需要每個月給賀準打生活費,經常關注一下學校有沒有人欺負他,以及幫助賀準拿到一些專業上的學習資源就可以了。比如當初賀準進入研究院的年齡不夠,周九鴉就出麵幫了一下忙。其他的事情,賀準都可以自己解決。
“江瓷不像哥哥,像白憫。可賀準.......真是跟賀啟初......一模一樣......那個孩子......跟江瓷差彆太大了,我都摸不透......”
周九鴉覺得自己真的太不適合當家長了,
“這麼多年我都不知道......他跟教會有聯係,”
“賀啟初?!”
葉疏手指一緊。
這個名字跟霍朝留下的視頻中的名字,重疊了。
“賀準跟教會有聯係,是什麼意思?”
他一直以為賀準是江家親戚的小孩,因此從來也沒關注過,結果沒想到......
“賀啟初人呢?死了嗎.......怎麼死的?”
“......”
這一連串的問題把周九鴉打懵了,他就撿了最近的那個回答,
“賀啟初......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我們想保護他,可是晚了一步......一家四口,就隻有賀準活著......就隻有那個孩子活著......”
周九鴉仿佛想到了什麼極為不堪的畫麵,他伸手比劃著,
“那裡還有個更小的孩子,比江瓷還要......還要小,你知道嗎,他就......就這麼大,可沒能活下來.......”
雖然周九鴉說的不甚清晰,但葉疏還是提取出了關鍵,江燼生和周九鴉很可能早就按照霍朝的指引去找賀啟初了,但是教會要滅口,於是賀啟初一家,隻活下來了一個賀準。
“.......”
葉疏閉了閉眼,看來這些人真的有很多很多事情瞞著他。
——每一個人都是。
他又給周九鴉倒酒,甚至還走過去,動作溫柔地給對方端到嘴邊,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葉疏循循善誘,
“霍朝元帥不會怪你,雖然沒有好好照顧江瓷,但是你有好好完成了霍朝元帥的囑托,不是嗎?”
“......”
周九鴉沒能反抗,他其實不太想喝了,混沌的大腦讓他想睡覺。但是葉疏的動作很快,他的後頸被對方按得死死的,幾乎還沒來得及拒絕,一張口就被灌了滿杯。
沒能及時咽下去的酒水浸濕了領子,甚至把裡麵的襯衫都濕了大片。而灌進去的酒,讓周九鴉感覺從口腔,喉嚨,到胃裡都是火.辣辣的。
葉疏早有準備,所以這酒很烈,還加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銀發&#ha被嗆得很難受,幾乎瞬間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這下軍團長的軍容軍貌大概要不及格了,但是他沒有心思去管,周九鴉感覺腦子裡像是有一團蜂膠,將平日裡所有的理智都給凝固住了,根本無法思考。
葉疏幫他拍背,順氣,然後繼續問,
“霍朝元帥讓你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嗎?”
“.......”
但下一秒,葉疏的腕骨被攥住。
周九鴉抬頭,因為剛才劇烈的咳嗽和上頭的酒精,他冰藍色的眼瞳蒙了一層霧,但是看起來依舊帶著三分冷冽,
“葉疏你.......你在酒裡......加了東西。”
“.......”
葉疏猜到了周九鴉會發現,但太快了,他還沒問出來關於霍朝的事情。但這一刻,他絲毫不慌,
“明明自己酒量太差,找的借口也真是爛。”
說完,葉疏當著周九鴉的麵,給剛才用來灌他酒的那個杯子滿上,然後當著對方的麵,仰頭飲儘。
咚——!
城主大人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語氣驟冷。
“周九鴉你要是不想喝,就直說!”
說完,他起身要走。
果然下一秒,周九鴉就跟著起身抓住他,
“......抱歉,我失態了。我沒想到太多年不喝酒......會是這樣。”
危機解除,葉疏用力抽手,後者一個沒站穩,倒在地上,於是原本剛才的一瞬清醒,又再次混沌起來。
葉疏冷哼一聲,
“真不知道為什麼霍朝元帥會選你,你真是蠢到家了周九鴉,你就沒一件事情是做好了的。”
“霍朝元帥.......不,我努力做好了。”
“——你做了什麼?”
“我......我.......不能說。”
周九鴉還勉強維持了最後一絲理智,他潛意識察覺到哪裡不對,可是他太信任葉疏了。這一點大概是他和江瓷最像的地方,那就是對親近的人完全不設防。
——一點點都不。
葉疏定定看了蜷縮在地上的男人幾秒,忽然蹲下去,語氣放軟,
“沒關係,你可以告訴我。我們是最親近的戰友不是嗎?我們一起並肩作戰了那麼多年,你不信任我嗎?”
他伸手去摸周九鴉的頭,企圖擊潰掉對方最後一道防線。
雖然軍團長大人看起來一副天地間最冷酷強大拽A的模樣,但是他的頭發和江燼生,和江瓷一模一樣,銀色的,發質極好,順滑且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