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血仇卻無能為力,甚至第二次被囚禁在牢籠裡這件事,讓一向冷靜克製到極點的霍閒風失去了理智。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幾乎瀕臨崩潰。
即便是頂尖的強者,心理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這份從出生開始野蠻生長的仇恨,貫穿了三百年的仇恨,終於在這一刻壓垮了他。
江瓷抱住霍閒風的那一刻,才發現——
原來他其實一直壓抑了很久,很久很久。
從霍閒風恢複記憶的那一刻起,或者說更早之前,他在白孤城的工廠裡麵見到那麼那麼多痛苦的族人的時候,那份因為失去記憶而被努力掩埋的仇恨,就被喚醒了。
但他一直忍耐著,拚命忍耐著,並理智地計劃著,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但是那份血淋淋的仇恨也化作了無形的枷鎖,死死銬住了霍閒風的手腳,把他往最黑暗的深淵裡拽。
囚籠裡的霍閒風,是三百年前本來的樣子。
他隻有十一二歲的模樣,雙眼都是金色的豎瞳,但顏色並不如江瓷印象中那樣燦爛,反而呈現出一種灰暗的暮色,非常非常地暗淡。他的大半身體都已經墮化了,甚至維持不住人形,
霍閒風最心愛尾巴,他最驕傲的武器,隻長出了一點,就像是枯萎的樹枝一樣蜷縮著。
他在不停地重複——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殺光他們!!!”
這個看起來瘋魔的怪物,一點都不像霍閒風,一點都不像肆意灑脫,掌控一切的霍閒風。但是江瓷就是一眼認出來了。
他並不感到害怕,隻覺得心疼,心疼到快要無法呼吸。
原來這就是霍閒風不願意告訴他過去的原因。哪怕江瓷主動問,對方也隻是三言兩語帶過,不願提及。因為越是驕傲的人,就越不願意被人發現自己難堪的樣子。
“霍閒風......霍閒風.......”
江瓷這一刻突然感到非常非常後悔,後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早一點發現,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他最最深愛的人,竟然一直一直這樣痛苦,這樣難過。
“沒事了......”
江瓷拚命抱緊少年冰冷而顫抖的身體,想要用自己的一切去溫暖他。
“我來了......我來找你了.......”
懷裡的少年震了一下。他靠在江瓷的肩頭,恍惚的眼神終於重新聚焦。
這一刻,周圍無儘的,瘋狂旋轉的碎片嘩啦啦地散落一地。
霍閒風看見江瓷身後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點星光。
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下一秒,整個世界猶如銀河倒傾。
那雙暗淡的金瞳逐漸張大,漫天的星光。微渺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璀璨的星海朝他奔湧而來。
——那是蟲族的精神網絡。
“......”
霍閒風怔怔看了幾秒,終於停下了怨恨的重複。
他終於.....找到回去的路了。
少年閉上眼,啞著嗓子開口——
“好疼......”
“我好疼......”
疼到快要崩潰了。
霍閒風終於伸手去抱住江瓷。
“阿瓷......我以為霍朝回來了.......”
“可不是,是假的.......”
“我又被關起來了......怎麼都.......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深深埋進江瓷的頸窩,語氣裡第一次流露出脆弱和依賴的味道,
“你怎麼,才來啊......”
“我——”
江瓷將要道歉,想要安慰,但下一秒,他就聽見霍閒風說,
“還好你來了......”
他用力抱緊了江瓷,又重複了一次。
“還好你來了。”
與此同時,實驗室裡響起了最尖銳的警報聲——
“警報,警報!檢測到.......”
砰!
砰!砰!砰——!
甚至這句都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陣接連的爆炸聲壓過。周圍密密麻麻佇立著的精神力屏蔽柱接二連三地炸裂。
一個牢籠從裡麵打破很難,但從外麵的話,就會簡單很多很多。
更何況,外麵的不僅僅隻是江瓷一個人。
“怎麼回事?!!”
“檢測到.......檢測不出具體的數值,但精神力屏蔽裝置到上限了!!!”
“該死——!”
“.......”
就在聖跡白塔再次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霍閒風在禁淵的駕駛座上睜開了眼,他看見了熟悉的一切,也感知道了外麵族人的守候。
這一刻,黎明前的黑暗正漸漸褪去,明城灰色的天際泛出一片熾烈的紅色。
——霍閒風被江瓷帶回來了。
他終於,掙脫了那一場深深的夢魘。
“霍閒風.......”
江瓷一把抽掉神經鏈,撲過來查看他的情況,
“霍閒風——!”
他摸著少年的臉,語氣慌張,
“你怎麼樣?醒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
霍閒風安靜地注視著他,沒有說話。這讓江瓷心頭一跳,他以為對方還沒有恢複理智,於是伸出兩根手指,急切地問他,
“霍閒風,看看這是幾?”
甚至還要晃一晃,問一句,
“能看懂嗎?”
“.......”
少年淡淡掃了一眼他的手,忽然扣住江瓷的後腦,仰頭吻上去。
——答案是看懂了。
江瓷一愣,緊接著就立刻屈膝抵在駕駛座上,俯身低頭,給予以更熱烈的回應。因為霍閒風是坐在駕駛座上的,而江瓷站著,因此明明是霍閒風主動,但看起來,更像是江瓷把他壓在駕駛座上親一樣。
圍觀的三台機甲:“.........”
怎麼說,它們剛才看見霍閒風醒了,第一反應是震驚,第二反應是阿瓷牛逼,第三/反應是上來祝賀。
但是第三/反應慢了一拍,兩個人已經親上了。
於是三台機甲刪掉一連串打好準備輸出語言係統的台詞,然後默默開了機甲頻道的通訊。
白澤不理解:“發生了什麼?怎麼就親上了???”
小X很懂:“嘖嘖嘖,這就是你不懂了吧,小彆勝新婚嘛。”
禁淵:“.......我說,你不是個育兒係統?怎麼會有這種詞彙包?”
小X振振有詞:“阿瓷都長大了,都有alpha了,我當然也要緊跟步伐,下載一些成人相關資源包才行。你們不懂,我作為一個最優秀的育兒係統,當然還要為阿瓷未來的寶寶做準備!所以他倆那方麵的幸福和諧很重要。”
這一刻,禁淵和白澤都沉默了。
白澤默默問禁淵:“它真的是從你的程序上直接生成的嗎?”
這句話在機甲的世界裡就等同於問,這家夥真的是你親生的嗎?
禁淵覺得很丟臉,它老大哥的臉都丟儘了。
“.......那是江燼生給他兒子編寫的,我怎麼知道?”
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雖然是親生的,但那是江燼生教養的,所以不管它的事。
這時,霍閒風伸手勾住對方抵在他腿側的膝蓋彎,然後稍微用力一拉,下一秒,江瓷就跨坐到了他的腿上,變成了更加貼近的姿勢。江瓷喘了口氣,想說什麼,但緊接著又被對方掐住後頸,吻得更深。
“唔.......”
他們急切而熱烈擁吻著,不帶那種欲.念地,隻是竭力地表達無儘的思念和愛意。
“阿瓷......阿瓷......”
“嗯。”
這一次回應的人,變成了江瓷。就像之前霍閒風做的那樣,他也一遍一遍地回應著對方。
“我在......我在這裡......”
霍閒風從來沒有表露出害怕或者任何其他脆弱的情緒,但直到再次觸碰到那些不堪回憶的過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會害怕的,他也會感到痛苦,甚至疼痛到難以承受,被仇恨壓垮以致瘋魔。
霍閒風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從地球上醒來的時候會失憶了。
當足以威脅到生命的痛苦出現時,基因的自我保護機製就會被觸動。所以當新生的王醒來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一切關於仇恨的記憶。
然而,當所有關於仇恨的記憶都被強製掩埋之後,他的腦海裡竟然就隻剩下一個名字。
霍閒風忘記了一切,好像一無所有,卻又迎來了真正的生命和開始,他終於活成了自己本應該有的樣子。
沒有了仇恨,他雖然迷茫,雖然孤獨,雖然一無所有,但從那一刻開始,霍閒風的眼裡,心裡,終於可以裝得下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