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戒律堂內。
賀準從藥櫃中找出了一堆瓶瓶罐罐各種極為罕見的藥物。其實這些大部分都不是治療的作用,而是輔助於各種酷刑,增加受刑者痛苦的。
他現在無法參與武力的戰鬥,就隻能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賀準已經知道了壓製聖痕藥物的主要成分,他正打算在這些藥物中尋找類似的,可替代性的東西。
“小賀醫生,你是在做寄生物感染的特效藥嗎?”
——這是禁淵的聲音。
禁淵跟著霍朝,自然也認識賀啟初。後者不太喜歡什麼教會式的尊稱,更喜歡被稱呼為賀醫生,於是禁淵也就將賀醫生的孩子稱呼為小賀醫生了。
“現在還不知道,我現在隻是看看這裡能不能找到一些能夠壓製聖痕的類似成分。”
賀準回答了禁淵的問題,他嗓音有點啞,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發顫,但是咬字很清晰。
父親留下的情報隻到曾經他給予霍朝的能夠抑製聖痕的藥物成分,並沒有如何徹底拔除的方法。甚至關於當初是怎麼治療江瓷的,也沒有任何提及。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現在沒有任何辦法拔除聖痕。
禁淵還是很關心他前主人的執政官的,畢竟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裴長雲保養手段更好的人了。於是它繼續問,
“裴長雲現在的情況非常不好,這個藥能救他嗎?”
賀準一愣。
“……情況很糟嗎?”
他一直被關著,因此並沒有具體見過感染者的情況和病症。
“對,很糟糕。”
禁淵語氣沉重,
“醫生說他現在已經過了潛伏期,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內壓製感染,阻止器官衰竭的話,那麼很可能就沒辦法了……”
“這麼嚴重?”
賀準臉色慘白,腳步虛浮,削瘦的身形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但神色還算鎮定。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問,
“能跟我說說他被感染後的具體症狀和情況嗎?”
“好。”
禁淵能夠聯係長夢,因此對裴長雲的狀態也很清楚。它開始跟賀準描述現在裴長雲的狀況。
其實皇家的醫療隊也醫術精湛,並不輸於賀準,但是對於突如其來的寄生物疫病,他們現在還沒有太多針對有效的辦法。
雖然江瓷跟剛才說過裴長雲和霍閒風都感染了,但是賀準好像當時實屬沒想到後者也會被感染。不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因為霍閒風被感染的時候,霍朝的部分還沒有完全被剝離掉,所以是有感染風險的。
賀準認真聽著禁淵的描述,拚命迫使自己僵硬的腦子繼續運轉。
他這個人最特彆的地方大概就在於,總是在每時每刻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哪怕是在彆人看來應該痛苦到理智儘失歇斯底裡的時候,賀準依舊可以保持冷靜,並迅速作出最合適的行動。
就像當初全家死去的時候,他沒有哭,而是想儘一切辦法活下來。就像現在萊茵斯特死去,他也隻是迅速將萬般複雜的情緒壓下,然後一秒也不停歇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但在這時傾聽禁淵描述的時候,賀準的餘光還是忍不住朝地上那個男人的屍體看去。
這時候的萊茵斯特就像是當初的克裡斯,他的脖子幾乎被砍斷大半,隻餘下一點點皮肉和脊椎連著,因為剛才江瓷粗暴丟開的動作,男人的頭部和身體的角度正以一種畸形的角度扭曲著。
但是不同於死後眼睛瞪大到要突出來的克裡斯,萊茵斯特是閉著眼的,表情既不猙獰也不扭曲,而是平靜,甚至嘴角微微上揚,仿佛不曾感覺到任何痛苦,倒是覺得解脫和愉悅。
萊茵斯特死了。
“……”
賀準不知道說什麼
從那個血淋淋的夜晚之後,他就從未停止想象過手刃仇人的場景。賀準見過很多電影裡那些終於大仇得報的畫麵,主人公要麼痛哭流涕,要麼歇斯底裡大笑,又或者發瘋發狂。但他現在好像還沒有太多特彆的感覺。
賀準什麼感覺都沒有,就是覺得全身發軟沒力氣,他覺得好像呼吸都有點困難。
但現在情況緊急,而江瓷也正在跟最危險的敵人生死搏殺,所以賀準現在必須保持理智和清醒,他不能倒下,他得想辦法幫忙才行。
“小賀醫生?小賀醫生?”
“……啊,我在聽,我在聽的。”
賀準眼睫顫了顫,呼吸急促,就像是喘不過氣。他確實沒有走神,隻是開口說話對他而言現在有點困難。賀準其實清楚自己現在狀態的原因,他也深度進修過專業的心理學,隻是不願意深想。
就在這時,賀準像是發現了什麼,整個人猛然一震,然後迅速朝著萊茵斯特跑過去。因為突然的動作,發軟的腿沒能跟上前傾的重心,他直接摔在地上,發出一聲很重的聲響。
“小賀醫生!”
禁淵其實這一刻無法分析出賀準的行為動機,而它現在還差在大門的密碼鎖上,因此隻能看著青年狼狽地摔在滿地臟汙的血腥裡。
“沒事……我沒事……”
賀準的語氣很平靜,隻是嗓音發抖。重重的摔倒並沒有阻止青年的動作,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努力了幾次發現實在站不起來,於是乾脆朝萊茵斯特的屍體爬過去。
就像小時候他爬向那台救命的醫療艙一樣。
幾分鐘後,他終於狼狽萬分的爬到了那個男人的屍體身邊。
——賀準的確是發現了救命的東西。
因為他看見萊茵斯特身上的聖痕出現了怪異的變化。
當宿主死去,聖痕並不會立刻也跟著死去。賀準見過克裡斯死後的樣子,那些聖痕會汲取掉他屍體裡的最後養分,足足幾個小時之後才會失活死去。
但是萊茵斯特從死亡到現在不到半個小時,他肩膀處的聖痕卻像是被什麼灼燒過一樣,變得焦黑乾癟,就像是一塊新鮮的血肉變成了燒焦的碳化體一樣。
萊茵斯特沒有遭到電擊,所以這樣的現象是絕不可能出現的。
“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是肩膀這個地方……”
賀準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尋找著關鍵點。他閉上眼,仔仔細細從回憶裡尋找著每一個細節。最後,回憶的畫麵定格在江瓷抓住萊茵斯特的肩膀將對方丟開的那一瞬。
而那個時候,江瓷的手腕被曼德拉劃傷了,所以他抓住萊茵斯特的時候,是滿手的血。
賀準猛地睜開眼。
是了。
江瓷是唯一一個當初因為母體感染聖痕後的治愈體。但這件事就隻有裴長雲那幾個人知情,又是絕密且被刻意淡忘,所以其他醫生不知道。而裴長雲和周九鴉又不是專業的,想不到這一點也很正常。
怪不得,怪不得他父親沒有留下任何關於治療聖痕感染的方法,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真正的治愈方法被他父親直接留在了江瓷的身體裡?
這個猜測讓賀準渾身發麻,他沒有任何直接確鑿的證據,但是直覺告訴他就是這樣。
但是其實還有一個怪異的地方,因為江瓷之前對上教會的人也有過受傷流血,卻沒有出現過像萊茵斯特這樣的情況,難道是因為懷孕的原因嗎?
然而現在情況緊急,賀準已經沒有時間去徹底弄清楚了。
這是最後的希望。
“禁淵,立刻聯係長夢!”
賀準猛地回頭,
“我的……我在江家的私人醫療室裡麵,有江瓷的血液樣本,以及各種詳細的身體各項數據的信息,讓人立刻去找。然後,問問溫醫生那邊有沒有江瓷懷孕之後的血液樣本,如果有最好,讓他們看看能不能從裡麵提取出抗體或者做出特效藥出來!”
但到這裡還沒結束,賀準想起江瓷問過他關於芷玫花香味的事情,這說明有可能當初江瓷的治愈過程中有用過芷玫花裡麵的某種物質。
“還有……還有芷玫花……裡麵可能有某種物質也可以能夠發揮作用。那些花的樣本我的私人醫療室裡麵也有!”
“好!”
禁淵迅速傳遞了消息。
“阿瓷!”
賀準嗓音艱澀但急切,
“禁淵,告訴阿瓷,他的血很可能對拔除聖痕有效。”
“……”
禁淵閃爍了幾下,
“抱歉,小賀醫生,澄月的信號被屏蔽了,我無法聯係上江瓷。”
“……”
賀準沉默幾秒,然後踉蹌著站了起來。
·
於此同時,江瓷還在家暴未婚夫。
[大概是因為霍朝的身體裡有聖痕注入,然後轉移到了霍閒風體內,於是被克隆體的血喚醒了屬於霍朝那部分的聖痕。]
[霍閒風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蟲族化,所以他不會被徹底控製,至少不會像塞西莉亞那樣完全無法反抗。你可以試著想想辦法喚醒他。]
這是江瓷離開之前賀準給的建議,正因如此,他見到霍閒風的第一麵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不得不說,效果卓有成效。
至少那句“帶著你的蟲蛋跟彆人結婚”的話一出,霍閒風瞬間就停了攻擊,仿佛突然被人打了一記悶棍,整個人都愣住了。他雙眼微微睜大,暗淡無光的眸子逐漸有了些許神采。
那呆滯的表情,就好像在說——
什麼?!!
到手的老婆孩子要跑了???
而就在這一瞬間的僵直中,江瓷沒有給予霍閒風什麼或溫柔或歇斯底裡的“愛的呼喚”,也沒有說什麼煽情的話,他完全沒有留情,直接抓住對方怔住的這一瞬給予“愛的第二拳”。
動作乾脆利落,甚至一拳乾翻。
砰——!
這一拳比剛才更重,甚至霍閒風頭一次被人直接一拳乾翻在地的。予。溪。篤。伽。
bking的一生,滑鐵盧於老婆愛的兩拳。
“……”
“????”
這時,原本坐在台階上準備看好戲的教皇都愣住了。
因為聖痕無法入侵蟲族的身體,所以他當初隻能囚禁霍閒風,並不能像操控霍朝那樣肆意拿捏。
於是當他終於費儘心機,絞儘腦汁用了一切陰謀詭計,現在終於可以將強大無匹的王掌控在手中的時候,終於迫不及待要開始初步品嘗操控玩弄對方的愉悅時……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蟲族的王竟然被一個人類omega給打倒在地。
他足足呆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這種荒謬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
要知道霍閒風的戰鬥力都可以單手拆掉3S機甲禁淵,但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一幕太震撼了,在了解蟲族的教皇眼中,現在的畫麵不亞於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奶貓剛剛暴揍了一頭成年劍齒虎。
“嘶……”
霍閒風單手支起身子坐起來,下意識用舌尖頂了頂發燙的腮肉,他腦子混混沉沉,就好像沉入泥淖中,但是又好像有一點清醒。
接著,他感覺自己的下顎好像被一隻手死死掐住,對方似乎想要迫使他張開口。但是對於這種強硬的方式,霍閒風當然不會如對方所願,他立刻條件反射想要攻擊,但是下一秒,他就感覺唇間一軟,熟悉的,甜甜的奶香玫瑰的氣息侵襲而來。
“……”
霍閒風瞬間牙關一鬆,乖乖張嘴了。
這種單手從下往上用力掐住霍閒風的下顎,然後把對方摁著親的畫麵,也就曾經在江瓷的夢裡麵出現過。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幕發生在現實中的時候,竟然是會在這種情況下。
震驚到失語的教皇:“……”
他原以為蟲族的王被一個人類打翻在地已經夠離譜了,現在他竟然親眼看見霍閒風被按在地上親。
這一幕讓他突然間就懵了。
等等,事情的發展好像有點詭異。
教皇想象中的畫麵應該是江瓷發現霍閒風被操控,肝腸寸斷,歇斯底裡,痛哭流涕,而這位高高在上的王則是會按照他的命令,就像是提線人偶一般任他擺布。
具體到畫麵,應該是一場撕心裂肺的愛人拔刀相向,以及血淋淋的生死搏殺。
但是他現在看到了什麼???
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什麼發展???
他在這邊搞陰謀準備看好戲,人家小情侶在那邊接吻???
不過江瓷當然不是覺得一句話,打兩拳,再接著一個吻就能讓霍閒風醒過神來,擺脫聖痕的控製。他不會有這種天真的想法。
江瓷給予這個吻目的隻是為了讓對方張開嘴,確認霍閒風鬆口之後,他就立刻動作迅速地拿出賀準給的藥劑給對方灌進去。
這是幻神教對受刑者使用的藥物,目的是刺激神經亢奮,讓受刑者在極端嚴酷痛苦的刑罰中也依舊能夠保持清醒。因為針頭刺入不了霍閒風的皮膚,隻能從嘴裡麵灌了。
霍閒風雖然被注入了聖痕,但是他不會像塞西莉亞那樣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所以在沒有拔除聖痕辦法的情況下,江瓷隻能想儘一切辦法讓對方保持清醒的意識。
“唔……”
苦澀的藥味一灌進來,霍閒風頓時皺眉開始拒絕,但是下一秒,他就感受到熟悉的柔軟再次吻了上來,並強迫他咽下去。
其實江瓷也不知道這藥有多大用處,但總比沒有好。他想不到其他辦法救霍閒風了,他隻能儘全力,隻能用自己能夠想到的所有辦法。江瓷能夠感受到藥液的苦澀在舌尖蔓延,這也太苦了。
江瓷閉上眼,睫毛緩緩濕潤。他沒辦法說話,隻能在心裡祈禱。
醒醒霍閒風!
快醒醒!
嗡——
霍閒風忽然感覺到了頭疼,就好像低伏電流刺激著,密密麻麻的刺痛傳遍了所有神經末梢。
等等……
他在做什麼?
霍閒風皺起眉。
無數片段快速在腦海中閃過,他好像……進入聖跡白塔頂層,走進了教堂,終於見到了必須要親手殺死的仇人。
[我說過了。下次見麵,就是你的死期。]
[那你可以試試。]
啊……對。
霍閒風想起來了。
正如賀準預測的那樣,雖然他是和裴長雲同時被克隆體的血液感染,但他們兩者的症狀並不一樣。裴長雲的表征是器官衰竭,而霍閒風是被克隆體的血喚醒了屬於霍朝那部分的聖痕。
由於霍閒風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蟲族化,所以他不會被徹底控製,還保留了意識和戰鬥力。
當時,霍閒風撕扯掉了身上不斷生長出來的聖痕,然後瘋了一樣的攻擊對方。
他打碎了那做醜陋惡心的神像,碾碎了那個白色的王座。
霍閒風用最殘忍最血腥的手段攻擊憎恨了三百多年的仇人,他親手捅碎了對方的心臟,用力碾碎成一灘爛泥。最後,霍閒風削掉了教皇的頭。
但是就在那顆頭顱掉下來的瞬間,對方用什麼東西刺入了他的胸口。
普通的金屬是不能傷到他的。
霍閒風微怔,然後低頭,終於看清對方手裡的武器。那是用王蟲尾巴做出的一根長針。不過不是他的尾巴,是他母親的尾巴。
但霍閒風及時截斷了對方的手臂,因此那把長針沒有完全貫穿他的心臟,算是重傷,但還不會死。
砰,砰砰……
霍閒風親眼看著那顆人頭滾落下來,他定定看了幾秒,然後麵無表情地一腳將其踩爛。
——結束了。
霍閒風閉上眼。
那一刻,他真的以為這場貫穿了三百多年的複仇之路終於結束了。
霍閒風以為他接下來隻需要回去,回去見心心念念的愛人和他們共同孕育的孩子。
然後一步一步走向阿瓷跟他描述過的,那樣燦爛幸福的未來。
但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異變陡生。
被他撕掉的聖痕從他的心臟處裡長了出來,霍閒風猛地意識到,那一下對方並不是要殺他,而是要給他注入聖痕。
裴長雲用藥物加速了霍朝殘留部分的剝離,但是因為晚了一步。所以霍閒風雖然被感染,但不會完全被控製,所以對方要加大聖痕注入才行。
不是簡單的血液接觸,而是要刺入到心臟裡去。
這時,霍閒風的身後也再次傳來了教皇熟悉的聲音。
[不愧是蟲族最強大最優越的基因,即便沒有在本族內被雙親教導著長大,依舊長成了如此強大的模樣。]
霍閒風被定在原地,他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