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窗戶那兒一點點升起腦袋,一雙因為連續趕飛機而熬紅的眼睛幾乎貼在了黑褐色的窗戶上,近一米九的魁梧身材剛才完美縮在了副駕駛座位前的空裡。
此時兩隻手一左一右,擋住其他無關光線,趴在窗戶那兒視線貪婪的牢牢盯著白發男高中生的背影。
是小鶴。
雖然打扮風格跟上輩子截然不同,但江鶴刃出現的那一瞬,世界仿佛屏蔽了所有的其他人——不,連學校門口的青鬆,連周遭熱鬨的車流,連所有的晨光和雪全都屏蔽了,江鶴刃成為眼前全部景象唯一的存在,其他地方全都被虛焦掉,隻有江鶴刃是具象而鮮活的。
是的。
是他上輩子早早就離開的愛人。
呼出的氣體暈白了已經看不見的背影,商敬尤脫力般額頭抵在窗戶上,在虛無裡跳動的心臟重重回落到腹腔,血液泵動,此時此刻才使他有了重新活過來的實感。
“是小鶴。”他聲音很小,像大點聲就要驚動神明,收回這個神跡。
好一會兒後,商敬尤才重新的,鄭重而帶著笑意重複道:“是小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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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天,教室裡不少人正在抄作業。
江鶴刃進了教室後走到最後一排坐下,單肩背的書包扁扁的,一看就沒幾本書。他把書包直接往抽屜裡一塞,趴在了桌子上。
教室裡原本其他人打打鬨鬨,但他進來之後,整個教室聲音都小了一些。
銘星中學彆稱又叫大專培訓基地,學校高三級部一共十二個班,總共六百多個學生,每年能考上本科的也就不到一百,剩下的家長願意給錢的,就去大專混個文憑,不願意掏錢的畢業拿個高中畢業證就可以上工了。
前麵的幾排還有個學生的樣子,到最後兩排,有的連書包都沒拿,進來之後挨個發煙,結伴去廁所抽回來一身煙臭味,嘴上汙言穢語地顯擺著放假又跟哪個大哥見了麵,或是對著前麵的女生評頭論足。
教室裡亂哄哄的,等到了八點,門口放風的喊了聲“班主任來了”,抄作業的把作業偷偷放回抽屜,還站著的勉勉強強坐回座位上。
謝頂的中年教師推門進來。
“寒假作業收起來,不交的出去站著。”
各科課代表挨個下來收作業,後排四五個學生一起嘻嘻哈哈的也不嫌丟人,勾肩搭背往外走。
江鶴刃雙手插兜,綴在最後,跟著一起站到了走廊上,挑了個離周圍人遠點的位置,原本想往牆上一倚假裝要睡著的,但江鶴刃轉頭看了眼牆,蜘蛛網風乾了糊在牆上,他默默站直了身體。
班主任在教室裡苦口婆心地說了幾句“都高三了你們時間不多了”、“最後半年的衝刺決定你們的未來”之類的話,教室裡很快安靜下來,江鶴刃眼角餘光從窗戶那兒看見,教室裡大多數學生都拿起書放在桌子上,準備好開始學習。
教室門打開,中年老師瞥了站在走廊上的幾人一眼,跟幾人擦肩而過時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拎著保溫杯回辦公室了。
老師一走,幾個男生立刻打鬨嬉笑起來。
江鶴刃原本雙手插兜靜靜站著,隻聽見身後窗戶拉開,樊會文伸出頭,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沒發現老師的身影,這才小聲開口:“對了江哥,下周我妹生日,我們去KTV慶生,你來不?”
“不去。”白發男生直接拒絕,酷得不行。
“你來唄!我妹你又不是不認識,要不是你幫忙,她都差點被人欺負退學。人老早就想謝謝你了。”
江鶴刃還沒說什麼,他旁邊一個紫毛鼻釘男不陰不陽地笑了一聲:“樊班長還是好好學你的習吧,你跟江哥都不是一路的人,人江哥混社會的,看得上你這‘好學生’嗎?”
“關你屁事?”
白色劉海下,黑漆漆的眼瞳看過來,紫毛鼻釘男臉上有些尷尬,但掃了眼麵前的白毛校霸,把罵人的話咽了回去。
樊會文雙手拜拜:“求你了江哥求你了江哥,我妹都念叨死我了,一定要當麵感謝你。”
江鶴刃眉頭皺了一下,隻是沒等他再拒絕或同意,剛才悠閒地拎著保溫杯進了辦公室的班主任仿佛被火燒尾巴的牛一樣衝出來。
中年男人布鞋踩得飛起,到走廊上對罰站的幾人仿佛揮蒼蠅般揮手往教室裡轟:“快回教室去!今天上午有領導來學校視察,你們老老實實的,彆給我惹事!誰給我惹事誰請家長!”
幾人這才依次進入教室。
走在最後麵的江鶴刃在教室門關前最後一刻不經意轉頭。
破舊校園裡,一行人正從那個破破爛爛的校門口走進來。
有江鶴刃眼熟的級部主任,有見過幾次的校長副校長。
以前見到隻覺得不苟言笑,官味十足的這些領導們此時眾星捧月般圍繞在一個高大男人身邊。
男人穿了身挺括的黑色風衣,係著灰色的羊絨圍巾,肩寬腿長,一步踏出時,合身的筆挺西裝褲下露出乾淨的似乎從不踏地的黑色皮鞋。
一把黑色的傘撐在他的頭頂,為這位一眼便知的貴客遮住並不太大的雪。
仿佛感知到望過來的目光,於是傘簷此刻微微抬起,露出黑傘下一張模特般成熟英俊的臉。
單薄的嘴唇,硬朗的線條,頭發打理地一絲不苟,如深墨般的眉毛下眼窩凹陷,深邃的眼眸隔著雪與江鶴刃對視一眼。
教室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