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幾欲怒喝一聲“你們在做什麼”, 但理智製止了他。如今隻有他和隨從瞧見了屋內的情形,若是他這一聲吼出來,那事情就鬨大了。
周圍人多眼雜, 聽到動靜必然會過來查看,消息肯定瞞不住。
因而太子隻是沉著臉入內, 讓人都進屋來, 隻留自己帶來的幾個心腹把守著門口,不讓人靠近。
有人進來了, 慕離風自然有所察覺。他推了推陸景恒,陸景恒意猶未儘地放開他,隻覺得那些下人沒眼力見得很,這時候還跑進來打擾什麼?
結果扭頭一看,差點沒嚇得跌坐在地上。
“太、太子殿下!”陸景恒暗暗叫苦, 怎麼撞上大舅哥了!
慕離風被擋住了視線, 一開始沒瞧見太子,聽到陸景恒的話就知道要糟。他瞪了這牲口一眼,抬腳狠狠碾了碾陸景恒的腳背。
不過慕離風穿的是比較柔軟的鞋子, 陸景恒卻穿著硬邦邦的馬靴,這麼踩著自然沒什麼力道。若是平時,陸景恒肯定要裝模作樣喊疼撒嬌, 但是當著太子的麵, 他不敢......
“表兄。”慕離風抿了抿顏色漸深的唇, 起身同太子打招呼。
太子掃了一眼自家表弟滿臉春色的模樣, 更是氣得肝疼, 恨不得把那殺千刀的混賬陸景恒碎屍萬段。
他表弟年紀小,又從來沒接觸過男女之事,一向養在深宮之中。哪裡想到竟然會被這個混蛋東西鑽了空子,直接帶歪了離風。
如今離風隻怕根本不明白男女之情與南風之好的區彆,若是日後長公主與駙馬的血脈因此而斷,他們皇家又有什麼臉再去見九泉之下的兩位?
陸景恒老老實實地單膝跪地抱拳行禮,雖然太子一直沒讓他起來,他也一動不動,並無任何不滿。
今天這事既然被撞破了,那他就必須想儘辦法減少太子對他的惡感。否則後麵的日子就難過了,而且離風與太子關係極好,保不齊他聽多太子罵他就對他有偏見,不樂意和他在一起了。
“哼。”太子看見他就來氣,索性撇開腦袋不看,隻拉著慕離風上下檢查。
幸而慕離風隻是唇色殷紅潤澤,臉頰略有些發燙,並無其他症狀。太子又細細打量,見他衣衫整潔,便知道陸景恒沒敢趁機揩油,心裡總算舒坦了三分。
慕離風拉了拉太子的衣袖:“表兄,你彆生氣。”
隻是這短短六個字,卻讓陸景恒聽得十分感動。他本以為慕離風會惱了他的輕薄,根本不指望慕離風為他說好話,雖然這不算替他開脫,但好歹是開口了。
太子也聽出了他言下之意,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你要替他勸我?”
“表兄。”慕離風無奈地看著他,“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二十了,一般人家這個年紀可能兒子都有四歲了。
太子自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自家孩子瞧著總是長不大的。慕離風越是幫陸景恒說話,他就越是心氣不順。但慕離風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他對陸景恒確實心有好感,太子也不欲讓他為難,隻能僵著臉讓陸景恒起來了。
“陸將軍何必多禮,孤可承受不起。”逮到機會還是要刺兩句的。
慕離風聽著好笑,往日風度翩翩的太子殿下今日竟跟個孩子似的賭氣。不過他不能再說什麼了,否則太子逆反心理一起,陸景恒要更倒黴。
“殿下折煞末將了。”陸景恒也不敢懟回去,現在隻能祈禱太子趕緊消氣。
可惜氣不是那麼好消的,太子根本沒有搭理陸景恒,隻冷著臉開始訓斥下人。在場的除卻常武靜女之外,隻有陸景恒帶來的兩個消失,都是可信之人,不過太子還是要敲打一番。
今日的事情決不能傳出去,雖然本朝南風盛行,不少官員都結為契兄弟,但那些官員都是有妻有子的。陸景恒和慕離風不一樣,兩人無妻無子,雖說並不能因此證明兩人在一起就一定會影響傳宗接代,但能少一事總比傳得滿城皆知要好。
更何況,陸景恒是忠國公家的嫡次子,不比平常小官。陸家是百年大族,族中弟子受到的約束自然多些,若是讓陸家知道陸景恒跟慕離風攪和到一起了,陸家很有可能和慕離風起嫌隙。這樣一來,慕離風不僅失去了一個靠山,還會反而得罪陸家。
基於這些緣故,太子放下重話,若是有風言風語傳出去,在場的人每個人都要受到重罰。四人自然連連應是,不敢多嘴。
慕離風並沒有阻攔,雖然他大約猜到了陸家並不會在意這件事,甚至忠國公夫婦可能已經知道陸景恒喜歡男子了。但他隻是緘默不言,太子好心維護他,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此事到此為止。”太子放過了那四人,轉頭對慕離風說道,“你出來夠久了,還是早點回宮比較好,既然身子骨弱,就少和某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孤送你回宮,走吧。”
慕離風同情地看了一眼陸景恒,沒有再說什麼,乖乖跟太子走了。
不三不四的陸景恒則眼巴巴地盯著慕離風的背影,可惜絕情的美人連頭都沒回一下。
慕離風可不敢回頭,否則跟在後頭的下人肯定要把情況告訴太子。這會兒太子本就生氣,想辦法讓他消氣才是正理,會引得他更加生氣的事情絕不能做,因此隻好委屈一下陸景恒了。
而且陸景恒今日突然輕薄他,本就有錯。他絕對不能姑息這家夥,不然這貨下回還會如此行事。
想到之前的親近,慕離風心裡有些羞窘,抬手碰了碰發燙的臉頰,懷疑自己的臉這會兒已經紅透了。
太子從餘光中看到這一幕,暗暗咬了咬牙,又不舍得責備弟弟,隻好轉移話題,讓弟弟不再想著這件事。本就不是離風的錯,都怪那陸景恒帶壞離風,離風如此純情,怎會懂這些事!
回宮之後太子堅持把他送回紫陌殿,然後才肯離開。隨後碰見了來尋他的小太監,說皇帝陛下有請。
“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衝太子招招手,臉上表情不大好看。
太子心下微動,雖然心裡明白皇帝不會知道離風與陸景恒之事,但還是稍有些忐忑。
“父皇這會兒叫兒臣過來,有和吩咐?”
皇帝將一份密折遞給他:“你看看。”
太子伸手接過,迅速看完,繼而大怒:“竟是淑妃娘娘下的手?可表弟從不與結仇,對各位娘娘也十分恭敬,淑妃娘娘何至於此?!”
原來這份密折裡記載的就是《元公說》一案裡暗衛的調查結果,一切如逸王的布置一般,最後被栽贓到了淑妃頭上。
淑妃這個人,說起來也不算是什麼好人。
她與六皇子的母妃狼狽為奸,因為自己沒有生育,隻能找個其他皇子下賭注,以求日後榮華富貴。
像她這樣不曾生育的後妃,如果不想以後給皇帝殉葬或者被趕去行宮,就必須對下一任皇帝有過幫助才行。可她一介後妃,沒有家族支撐所以乾擾不到朝堂,如今又過了得寵的年紀,手上籌碼委實太小了,須得細細謀劃才行。
她選中了六皇子,因為太子身邊助力太多,且她根本幫不上太子什麼忙,就算投靠太子也沒什麼用。日後太子登基,她也沒有足夠的功勞讓太子給她有彆於其他妃子的待遇,所以她隻能選六皇子。
六皇子身邊擁躉較少,後妃之中支持六皇子的更是鳳毛麟角。她如今已然成為六皇子陣營了比較重要的一個成員,若是失去了她,瑾妃日後在宮裡的勢力要縮水一小半。
逸王此前是秘密支持六皇子的,雖然他目的並非讓六皇子登基,隻是利用六皇子除掉太子等人而已。但六皇子並不全然信任他,淑妃在瑾妃的示意下給逸王妃添過好機會堵,還差點壞了逸王某一次的計劃。逸王便借此機會除去淑妃,算是個六皇子一脈提個醒,讓他們彆折騰了。
左右一個淑妃並不影響大局,對逸王來說少了就少了,也隻有瑾妃他們才會在乎這麼一個小棋子。
皇帝見太子似乎事先對此毫不知情,微微點了點頭,又取了一本密折給他。
“再看看這個。”
太子沉著臉接過,看完之後反倒收斂了怒氣。
這一份密折上寫的是雖然毒是淑妃找人下的,但其中還有逸王奶娘的丈夫參與其中。說是她丈夫早年因衝撞過長公主被降罪,於是多年來懷恨在心,於是在淑妃對付慕離風時,悄悄推波助瀾了一番,連淑妃都不知道自己行動時有人相助。
太子微微皺眉一臉沉思的樣子:“此事竟還牽扯到了皇叔身邊的人,隻是光憑這一點無法確認皇叔是否參與。不過以兒臣之見,即便皇叔不知情,他也有監管不力之罪。且去去一個奶娘丈夫,如何能得知淑妃暗中的計劃?兒臣懷疑他背後有人指點。更何況,抹了毒的書又是皇叔送與離風的......”
未儘之意是這件事裡和逸王牽扯到了兩次,怎麼看都不像全然無辜的樣子。雖然沒有證據不好下斷定,但一個馭下不嚴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說的不錯。”皇帝讚許地點點頭,“奶娘的丈夫已經畏罪自殺了,並沒有供出他如何知曉淑妃計劃之事,且這人咬死不肯承認他參與了此事。線索已斷,不好再大動乾戈搜查,此案到此為止,就是要委屈離風一些。”
“兒臣明白。”太子知道皇帝的意思,也沒有露出什麼失望的表情。
這件事之所以能查到這個地步,是因為皇帝對逸王依然還有些戒備。否則皇帝不會讓太子看第二封密折,免得太子對逸王起疑。
現在由於逸王在文人間的名聲太響,不好動他,皇帝隻能暫退一步,放過逸王。而且他們確實沒有證據,僅憑推斷無法定罪,不如先放過。這件事記下,日後一並清算。
皇帝冷眼看著那封密折,伸手把它放到一旁,讓德公公妥善收好。他不信逸王無辜,正如太子所言,一個因為長公主被罷官的小小奶娘之夫,哪裡來的本事知道宮裡淑妃的計劃,定是有人相助。而有這個本事的人裡,最可疑的非逸王莫屬。
“朕欲賜死淑妃並降責逸王,隻是離風身邊定然還有奸細裡應外合將毒下入,這幾日先讓他在東宮居住,等塵埃落定再回紫陌殿,你可願意?”
太子求之不得,這樣他就可以看著慕離風不讓他找機會偷跑出宮私會陸景恒了。他自然是滿口答應,臉上露出七分欣喜來:“兒臣與離風許久沒有同吃同住了,還怕日後離風出宮建府便會與兒臣生分。若是父皇同意,兒臣日後隻願能時常接離風入東宮小住。”
“離風那孩子重情,怎麼會同你生分。”皇帝哼了一聲,“朕準了,你且趁著他還未出宮多邀他住幾回,免得出宮之後他淨往老二他們府上去,你又要同朕抱怨離風不和你親近。”
“父皇不說兒臣倒還忘了,日後離風在宮外便能時常和二弟他們來往,兒臣隻能在宮中眼熱。”太子真心實意地歎了口氣,覺得和他搶弟弟的人有點多。
真是便宜老二他們了!
皇帝聽得啼笑皆非:“滾滾滾,找你的離風表弟去,多大點事值得你惦記個不停,日後離風出宮了,朕也許你接他去東宮小住就是了。”
太子驚喜不已:“那便多謝父皇了!”
說完高高興興地告退,讓淇奧趕緊回東宮帶點大力的宮人來,給離風搬家去。
太子離開後,皇帝取出空白的聖旨,寫下旨意讓人去宣了。
淑妃身上自然不會隻有給慕離風下毒這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暗衛順便查出了淑妃暗地裡做的不少事情,比如陷害懷孕的宮妃等。樁樁件件加起來,淩遲處死都算好的,隻是比較是皇帝妃子,要留一份皇家顏麵,所以隻能賜毒酒或白綾。
淑妃賜死的當日,逸王府也受到了帝王的斥責。雖然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處罰,隻是讓逸王“閉門思過”,但逸王依然誠惶誠恐地入宮請了罪,跪在皇帝麵前一力認錯。
“臣弟不曾管教好下人,還請皇兄重罰!”他恭恭敬敬地說著,但皇帝並不領情。
高高在上的帝王冷眼看著逸王略有些狼狽的樣子,隻淡淡地說了一句:“逸王言重了,那人是你奶娘的丈夫,並非什麼下人,不必如此。旨意已下,沒有再加罰的道理,你且回去吧。”
逸王臉色不變地謝了恩,離開時藏在寬大袖子裡的拳頭攥的死死的。
這件事他明明布置得天衣無縫,不知是誰中途插了一手,竟然害得他也沾了一身腥。這事給他敲響了警鐘,日後行事要更加小心才是。
皇帝頓了頓,猛地把茶盞掃下桌去。
好一個逸王,可憐倒是裝得不錯。若非這次查到了他奶父的頭上,隻怕他這麼一翻作態,自己還真會以為逸王是無辜的。本以為這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也學那等亂臣賊子一樣野心勃勃。
嗬,不自量力。
“來人,傳朕旨意。”皇帝淡淡地說道,“六皇子生母瑾妃德容俱佳,晉為從一品淑妃。逸王奶父毒害淮王,其妻盧氏及其子一並處以腰斬之刑。日後若再有人膽敢毒害皇親國戚,不論何人,罪加一等。”
皇帝說不再降罪逸王,可沒說過要放過奶娘一家。逸王奶父仗著逸王的關係沒少作惡,其妻與子尤甚,可謂是死不足惜。
隻不過逸王不會這麼想,他與奶娘親如母子,與奶娘之子更是感情深厚如同手足。他們被處死,逸王因為之前進宮認錯一事便不能再求皇帝法外開恩了,不僅不能求情還必須磕頭謝恩,想必心裡難受異常。
偏偏皇帝這話還說,其他人罪加一等,逸王奶娘一家因為逸王的關係還是減了刑的。所以逸王若是心生不滿就是不知好歹,白眼狼一個,所以謝恩還得謝得真誠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逸王府裡,收到消息的逸王臉色瞬間蒼白無比,當著闔府下人的麵三跪九叩,道一聲“謝主隆恩”。無人知道他一口牙幾乎都要咬碎了,揮開眾人獨自回書房之後,才嘗到嘴裡的血腥味。
逸王狠狠碾碎了桌上擺放著的糕點,卻覺得根本無法消解心頭的震怒。
皇帝這招玩得倒是好,連消帶打還讓他不得不謝恩。而且一邊升了他才算計過的六皇子一脈瑾妃的位分,一邊又下旨除了他這邊的人,倒是讓他不由自主地遷怒瑾妃等人了。
然而,瑾妃那邊並沒有多高興。
莫名其妙被升了位分,而且還是和下毒一事的處罰一同宣布的,外人看來隻怕會覺得瑾妃與此事有關。天降一口大鍋,瑾妃自然高興不起來,即便皇帝的態度是升位分而非降位。
但宮裡誰不知道淑妃是和她一掛的?淑妃剛被賜死她就頂了淑妃的位分,不說她自己膈不膈應,就說宮裡那些人,指不定還以為她是故意陷害了淑妃好踹掉淑妃上位呢。
而且貴妃當年就是從淑妃升上去的,一直到這會兒,宮裡人提到淑妃還會把貴妃拉出來比對一下,再往如今的淑妃頭上踩一腳,從而討好貴妃和淮王。
瑾妃好懸忍住了沒有砸東西,畢竟升位分是好事,昨日皇後奚落她的時候她不敢還嘴,今日升了位分,她便不用再那麼懼怕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