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輕搖還記得第一次見宋星星的場景。
很清晰,清晰得就像看相機裡的人,處處分明。
當時開學第二天,她推開門,教室裡沒有以往的吵鬨,安靜得不同尋常。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前方,於是她也跟著朝前看。
講台上站著新來的轉校生。
隻一眼,她就明白了大家如此安靜的原因。
很難形容那一眼的驚豔,非常乾淨的男生,高高瘦瘦的,眼睛輪廓溫柔,嘴角上揚,有一個很淺的酒窩。
與這個小縣城是如此格格不入。
越輕搖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破壞氣氛,連杏就在後麵輕輕推她:
“進去啊。”
越輕搖踉蹌一下,碰到門邊的垃圾桶,垃圾桶倒地,聲音難聽又刺耳。
門內男孩子在介紹自己,聲音好聽又堅定:
“我叫宋星星,星光璀璨的星。”
就連製造的聲音都和她是兩個世界。
連杏說,這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孩子。
越輕搖也這麼覺得。
不僅最好看,而且給了她一個美好的清晨。
很幸運,作為全班唯一一個自己坐雙人桌的人,宋星星成了她的同桌。
他連校服都是香的,像是清風。
如果清風有呼吸。
第一節課下課,越輕搖的身邊第一次如此熱鬨。
班裡最好看的女生來問宋星星的聯係方式,最活躍的男生問他體育課要不要一起打籃球。
越輕搖趴在桌子上,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範圍,她偷偷留個耳朵在外邊,像是偷聽其他世界的秘密。
她聽到他說。
“我不怎麼看社交軟件。”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直接找我就好。”
“好。”
“一起打籃球。”
“我打籃球很厲害,不會讓你們的。”
有些小自戀。
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明顯很吃這一套。
宋星星,在來到高二四班的第五十分鐘,徹底融入了這個班級。
嬉鬨聲後,便是安靜。他們走後,越輕搖偷偷側過臉。
輕輕讓餘光…落在宋星星身上。
宋星星垂下眸去看她。
“你在看我嗎?”
“……..”
越輕搖慌張起來,她幾乎要跳起來。
“沒沒沒沒有!”
宋星星笑起來,“抱歉,你叫什麼?”
越輕搖一緊張就會磕巴,她不清楚自己磕巴了多久,但她知道,一定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自己都難堪。
她似乎隻會說“我”了。
“我…..”
“我我我…我叫……”
宋星星:“你叫?”
名字在喉嚨裡滾了好多遍,越輕搖咬牙:“越輕搖。”
“我叫…越輕搖。”
“非常好聽的名字。”
她聽到他說。
沒有一點不耐煩。
他果然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越輕搖想,他應該嘲笑她的。
所以得離他遠一點。
…
轉校生的存在讓世界都變美好了。
兩節課了,無事發生。
越輕搖笑起來,眼眸清透,臉頰上是對稱的兩個酒窩。
她摁下衝水鍵,輕快地推開了隔間的門。
剛剛還滿臉笑意跟宋星星要聯係方式的女生,此時滿臉陰沉,斜靠在衛生間門口。
越輕搖笑容消失,“你你你…您上…”
張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世界恢複正常。
該來的繼續來,不會因為哪個人就改變。
越輕搖縮著肩膀想要走過去,張檣“嘖”了一聲,把這個裝作無事發生的人甩在隔間門上。
“轟——”
像是發生了地震,每一個隔間的門都在震動。
越輕搖閉著眼承受了這次撞擊。
一個釘子戳在她的腰窩,穿透了破舊的校服,直直紮破了她的皮膚。
鮮血洇開,讓紅色的校服紅得發黑。
越輕搖疼得呼吸都在顫。
有急匆匆跑出來的學生,看到這一幕,長舒了口氣。
“什麼啊,我還以為地震了,嚇死我了。”
“越輕搖你又惹張檣生氣了啊,你怎麼這麼不長記性呢。”
“你也太張揚了,次次考年級第一了不起?”
“對啊,張檣上節課又被拿來跟你比較。”
“白蓮婊。”
白蓮婊。
越輕搖慢慢品著這三個字,她抬起臉。
不遠處的連杏滿眼不忍,見被發現,又低下頭倉皇離開。
沒有父母,寄居他家。
寄生蟲,敏感,自卑,膽小。
有些好看。
成績還好。
這一切都是她的罪。
亞當夏娃的錯,人生來就是帶著原罪的。
她帶的尤其多。
礦泉水瓶轟然砸在頭頂,衣領處的手鬆開,越輕搖緩緩滑在地麵上。
她倚著門,坐在大理石地麵上。
很涼,也很疼。
渾身都疼,腰和頭尤其疼。頭顱似乎被擊碎了,越輕搖伸出手摸了摸,沒有摸到血,也沒有摸到凹陷的頭骨。
如果被擊碎,就好了。
“張檣,宋星星在打籃球!”
“三個三分球了,壓著程暉打!!”
越輕搖看到張檣眼睛亮了起來,就像每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一樣。
衛生間很快空無一人。
除了越輕搖。
果然,轉校生的存在讓世界變美好了。
越輕搖確定了這一點。
第三節是體育課,卡著上課鈴聲,越輕搖來到了操場。
男生的校服是藍色的。
宋星星在草地上側身運球,好看得像是把整片藍天拉了下來。
清風倒灌。
越輕搖又感受到了風的呼吸。
體育老師在給籃球賽當裁判,這節課是自由活動。
越輕搖看向宋星星。
第一次不用忍著疼上體育課。
雖然宋星星什麼都沒做,但已經幫了她兩次。
現在,是第三次。
下了課,張檣跟在宋星星身邊,一蹦一跳的,把新買的運動飲料給他喝。
宋星星遞給她幾個硬幣。
越輕搖看出張檣有些不開心,又好像很開心。
“宋星星,你長得好帥!”
“你是我見過打籃球最好的男生。”
“要是下次不給我錢就更好了。”
越輕搖收回了眼。
如果張檣和宋星星談戀愛就好了。
那就沒空整她了。
*
這是越輕搖感慨世界美好的第七天。
自從轉校生來到這個班級,她的課桌上再也沒出現過奇怪的塗鴉和惡心的蟲子。
畢竟他和她是同桌。
宋星星好像有奇妙的能力,即使是和他一起打過籃球的男生,也沒有不服氣。
他似乎有撫平彆人戾氣的能力。
好幾次了,張檣因為沒考過她要泄憤,都因為推門而入的宋星星中止。
今天也是這樣。
越輕搖趴在桌麵上,輕輕撿起被張檣撞到地上的簽字筆。
“怎麼感覺…”
越輕搖聽到了宋星星的聲音,她撿起筆去看他。
宋星星笑道:
“每次進來都看見你在撿筆。”
越輕搖:“是…嗎,好巧。”
宋星星托腮注視著她。
越輕搖有些熱。
“你和張檣是好朋友嗎?”他忽然問。
“你是這麼覺得的?”
越輕搖變冷了。
這次沒有磕巴,她心底小小燃起一簇驕傲。
但又為兩人對話的主題,燃起一簇悲哀。
“我覺得…”宋星星遲疑了幾秒。
越輕搖沉默等待著那個諷刺至極的答案。
“不是。”
越輕搖驚異地睜大眼睛。
宋星星輕聲道:“昨天在車窗裡,我看到她在扯你的衣服。”
“我下了車,但沒找到你們。”
那是昨天放學後的事情了。
她被扯掉外套,又被拽到巷子裡踹了好幾腳,最後穿著單薄的校服走回了家。
頂著寒風,她像是被剝掉了所有遮羞布。
她被路人以注目禮,以肆意批評。
但沒人理解——
寄居在彆人家的人,是沒資格擁有什麼衣服的。
“不告訴老師嗎?”
越輕搖從回憶裡回過神。
她連忙搖頭:“不用!”
宋星星明顯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時班主任走了進來。
“現在公布月考成績。”
三天前,全校組織了考試,批閱卷子很快,今天就出了成績。
越輕搖垂下了頭。
成績出來了,又要被張檣打了。
教室內傳來幾道隱晦的視線,越輕搖明白他們的意思。
——他們是想知道她這次有沒有學聰明。
但為什麼要對會做的題裝不會?
被老師念出名字的那一刻,是她存活的證明。
越輕搖抬頭看向講台。
班主任笑容滿麵,她說:
“這次年級第一第二都在我們班。”
她說:
“宋星星,688分。”
“越輕搖,686分。”
她還說:
“恭喜兩位同學。”
班主任把語數英和文綜的卷子發到每個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