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太後覺得光讓皇上親口承認讓梁王為儲君還不夠,她得把能威脅到梁王的因素都先排除出去。
劉啟猶豫:“他們還小。”
“就是因為小。”竇太後斷言道,“後妃失德,怎麼能教出好皇兒。還不如早早把皇兒們派去封地,指定相國跟賢良教導他們。”
下麵坐著的唐姬聽到這個消息後,那雙漂亮的眼睛充滿血絲,渾身顫抖到說不出話。
若是她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她一定要指著老太太的鼻子痛罵!
梁王離京一年,太後尚且如此傷心,又怎麼能忍心叫彆人骨肉分離!
老太太你安的什麼心。
還能安的什麼心,安的讓梁王繼承大統、讓漢王朝兄終弟及的心。
劉嬋默默望著竇太後。
太後連年召回梁王,老太太不是不懂母子分離的痛,她隻是不在意這些後妃的想法罷了。不僅如此,最好這些後妃能識趣早逝,彆給諸侯王留下個強大的母家勢力。
梁王顯然也被竇太後這萬國宣戰書般的行為震撼到了,捧著酒杯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他下意識望向皇帝,見劉啟沒反應又看著他阿姊館陶公主,館陶公主站在竇太後身邊,給了梁王一個安撫的眼神。
畢竟梁王也是她親弟弟,若真立梁王為儲,她就還是尊貴的長公主。這麼好的事,館陶公主哪能不接受呢。
劉啟則是沉默著悶了口酒,竇太後的意思他當然聽懂了,無外乎是諸子不行,儲君之位還得托付給梁王。他想著未來的削藩計劃還有梁國地處屏障的位置,心裡的天秤在不斷權衡。
竇太後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接下來他必須拿出態度。
是先把守衛長安的梁王穩住,還是先把無關緊要的諸子穩住。
這個決定不算太難。
“朕……”
“祖母!”
劉嬋啪地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宴會中央,俯身跪拜在太後、梁王和劉啟麵前。
後妃們與皇子們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麵,各個全愣在位上。
今天這家宴太刺激了,先是竇太後訓斥諸位皇子,再是栗姬出言被老太太一頓臭罵,現在年僅七歲的陽信公主又要站出來乾嘛!
劉嬋知道這時候她再不站出來就來不及了。
按照接下來的發展,劉啟會接受竇太後的提議,對梁王說出那句經典的:“千秋萬歲之後傳位於王。”
劉啟上一秒說完這句話,竇嬰下一秒就會起身懇請劉啟收回成命,讓這場立儲之事不了了之。
看起來一切圓滿,但劉嬋作為後世人知道竇嬰勸諫之後,當即被竇太後開除了門籍,否了他入朝的資格。
竇嬰作為竇太後的侄子,都被竇太後怨恨至此。她跟竇太後無牽無掛的,若是打斷了竇太後的立儲好事,難道劉嬋會心大到覺得太後不會記恨嗎?
所以她要在劉啟說出這句話之前將話題引到彆的地方。
“陽信聽聞,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諸侯王若是連生母都無法侍奉,又如何能懂得敬愛百姓的道理?”劉嬋盯著倒計時,手指緊攥成拳,聲音平穩且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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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諸子年幼,正是敬愛祖母的年紀,祖母此時令諸子遠行它國,常年不相見,諸子該如何聆聽祖母教誨?”
劉嬋說這番話時,手不自覺捂上胸口,倒不是被自己的言語感動,純粹是隨著倒計時越來越近,她覺得呼吸愈發困難。
竇太後原本正要發火,質問陽信公主怎麼敢打斷她的話,但陽信公主小嘴巴跟機關槍似的突突突一長句話,等竇太後聽見那句敬愛祖母時,她緊皺的眉毛緩緩鬆開。
她為何護著梁王不護著孫子,不就是因為孫子跟她差著輩,她擔心孫子無法儘心侍奉嗎?
劉嬋這話一下子擊竇太後心坎上了。
“祖母身居高位事務繁忙,難能與諸子相聚。陽信從小同兄長們長大,對各位兄長的才情品性略有了解,可否請祖母允許陽信一敘?以免奸人所言蒙蔽祖母?”
劉嬋說這話時由於身體不適,聲音不斷顫抖,聽著格外讓人可憐,饒是竇太後也無法硬下心來,更何況她還真想聽聽,這陽信公主口中的諸子是什麼模樣?
“陽信幼時,不通世事。倚仗先帝庇佑,頑劣不堪。”
原本就詫異劉嬋突然站出來的劉啟差點以為他在做夢:誰?誰頑劣不堪?
“長兄敦厚嚴肅,教會陽信禮法之事,令陽信收斂脾性。”
比如玩丟手絹時把跑步換成走路之類的,當然,劉嬋沒聽。
不過劉榮聽到劉嬋的誇讚後,特地牽住栗姬的手,用懇求的目光看了眼他阿母。
“六兄至情至孝,陽信耳濡目染,也學著敬仰父母,修煉德行。”
劉發笑著搖頭,心想這陽信妹妹也太能給他貼金了。
“二兄鑽研詩書,修學好古。”老二劉德不好意思地摸腦袋。
“三兄文靜內斂,淡泊明誌。”老三劉閼於麵色緋紅,掩唇輕咳。
“四兄精通音律,五兄仗義直率。”老四劉餘和老五劉非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一掃剛才的鬱氣。
坐在劉勝旁邊的劉彭祖暗暗期待:是不是該他了!
“姝兒妙兒雖然年幼,卻也有聰慧過人之處。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陽信覺得諸位兄長有不達太後心意的地方,卻也有其可取之處。”
被跳過的劉彭祖:?
劉嬋身體搖搖欲墜,她單手撐著地,動作不合規矩,可現在沒人說她的禮數有瑕,諸位後妃的目光都放在她清瘦的脊背上,看著年幼的小姑娘跪在太後麵前據理力爭。
王夫人從剛才劉嬋啪一下站出去之後就要被嚇死了,她臉色慘白,那雙眸子凝在太後的臉上不敢放鬆半分,一直看著竇太後的麵色從陰鬱低沉轉成有所觸動,那顆提到嗓子眼裡的心才略略放下。
嬋兒今天是瘋了嗎!她怎麼敢這麼做的?
【你怎麼敢這麼做的】
係統也在問劉嬋同樣的話。
“謝邀,人在西漢,剛下飛機。”劉嬋這時候還有心思跟係統玩梗,“還不是你選的好時間,我、我媽還有小劉徹現在羽翼未豐,可遭不起竇太後的半點怒火。”
【那你現在做的就不會被記恨嗎?】
“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她在怕什麼。”
劉嬋之所以敢站出來這麼說,是因為她在深思熟慮之後,想清楚了竇太後所憂之事。
史記裡,竇太後有句話說了兩次。
第一次是梁王刺殺袁盎後,害怕景帝追究躲了起來,老太太找不到梁王,哭著喊:帝殺吾子!
第二次是梁王病故,竇太後茶飯不思以淚洗麵地說:帝果殺吾子。
有些事看似年代久遠無關緊要,那是因為翻看史書的人不是經曆者。劉啟幼時怒殺吳王兒子劉賢,是吳王心中的一根刺,是劉啟心中的一根刺,也是竇太後心中的一根刺。
就像竇太後剛才的開場白:這些年發生的事,她都看在眼裡。
何況劉啟當太子時就重用晁錯,竇太後必然清楚劉啟心裡憋著削藩的心思,她怕的當然是劉啟把這把刀插在梁王頭上。
父母之愛子,則為計之深遠。
老太太想以儲君之位庇佑梁王千秋萬載,結果定然不能實現。因為老太太想看的手足情深,劉啟無法做給她看。
而她可以。
“祖母,我們都是陛下的兒女,陽信自小與兄弟妹妹們共同長大,深受兄長照拂,實在是不忍見到骨肉分離,手足相隔之事。一想到再也見不到諸位兄長,陽信宛如切膚削骨,內心疼痛難忍。”
劉嬋深深跪地叩拜:“還望祖母垂憐!”
王夫人聽到劉嬋這句話,默默抱緊懷中的小劉徹,長舒一口氣。
你阿姊沒事了。
上首的竇太後直愣愣聽完劉嬋這番長篇大論,聽到最後老太太眼含淚光,拍著桌案長歎一聲。
說完竇太後捏著劉啟的手,重重道:“記住陽信今天話,你記住了!嬋兒能為諸位兄長美言,你身為皇上,更是要無論如何都得護著你弟弟!”
劉啟跟梁王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的情緒都很複雜。
“嬋兒說得好!趕緊過來!來祖母身邊!”竇太後眼睛看不見,連忙招手讓劉嬋過去。
劉嬋麵露冷汗:……過、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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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嬋艱難起身,呼吸困難,手腳冰涼。
“嬋兒怎麼了?”館陶公主擔憂道。
陽信公主經過這一場陳辭後立馬在竇太後心中站穩了腳跟,不是她能隨意忽視的人了。故而館陶公主在看出劉嬋情況不對勁後,快步朝著小姑娘走去。
結果館陶公主才行至半路,好不容易從地上站起來的劉嬋忽地倒仰,清瘦的身子骨宛若斷了線的風箏,衝著地麵直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