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1 / 2)

榮國府這樣的人家,專門看房子的丫頭婆子都不少,這三間耳房又在賈母院中,底下人不敢偷懶,雖一直空置著,倒一直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采薇領著緋鵲把黛玉的被褥先收拾妥當,回頭見鸚哥已經備好了熱水巾帕,等著伺候姑娘洗漱,不由地想道:“老太太給姑娘的這個丫頭還真是很貼心了,怪不得太太在的時候常誇老太太會調理人,隻是老太太連丫頭都教得這樣靈秀,怎麼最心愛的寶玉行事這樣荒誕,她老人家卻看著不管呢?”

鸚哥聰慧伶俐,處事圓融,既然被賈母賞給了黛玉,便一心一意為林姑娘著想。黛玉畢竟寄人籬下,初來乍到便懟了外祖母最疼愛的寶玉,難免惴惴不安,加上思念父親,一時翻來覆去的,默默地對著床簾垂淚。鸚哥兒瞧見了,趕忙擰了熱帕子來替她擦拭,一麵問:“姑娘可是想家了?”

黛玉問:“我今日席上同表哥說話,語氣可是太生硬了?”

鸚哥笑道:“姑娘怎麼擔心起這個了!若為了這事,姑娘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裡,寶玉向來待女孩兒們脾氣極好,不愛生氣的,姐姐妹妹們每常說她,她也不惱,便是對我們這些丫頭們,也是和和氣氣的,成天姐姐長姐姐短。為了他念書不認真的事,他身邊的襲人,天天說日日勸,急了的時候,說了不少重話,他也從不放在心上。姑娘今日說他那兩句,他扭頭就忘了。隻怕家裡一些刁鑽的嬤嬤們都比他得罪不得,姑娘放心就是。”

黛玉才微微放下心,又好奇:“襲人……怎麼取這樣的名字?”

鸚哥道:“她原是老太太的丫頭,本名珍珠,後來老太太不放心寶玉,派她去服侍了,寶玉說她姓花,便改了這個名字。”

黛玉自然讀過陸遊的《村居書喜》,隻襲人二字,單拎出來做人的名字,又有些不通了。不過既然是表哥給自己的丫頭改名字,自然也沒有旁人置喙的道理。

卻說那鸚哥被黛玉改名作了紫鵑,每日服侍林姑娘飲食起居,黛玉去和嫂子、姐妹們讀書玩耍時,她和采薇等一起帶著屋裡的小丫頭做針線,相處得很是融洽。一日隨黛玉去給王夫人請安,見王夫人正和娘家兄嫂派來的女人並王熙鳳等商議事務,隱約能聽到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言語。黛玉不知原委,探春卻曉得是在議論金陵城中薛家姨母之子薛蟠打死人命,現在應天府案下審理,舅舅王子騰想接他上京之事,忙拉著姐妹們道:“既然太太和鳳姐姐在忙,我們去大嫂子那兒去。”黛玉遂出來,往李紈房裡去了,走了沒兩步,忽然想起來:“紫鵑,你回去看看采薇把我說的顏料找出來不曾?若是已經找得了,便送來大嫂子這裡,四妹妹最近學畫畫,我留著那些也沒用。”

紫鵑應了一聲,趕緊回屋去,采薇果然已經找到了,用油皮紙好好地包著封在匣子裡。她便抱著去尋姑娘,隻是李紈的屋子與王夫人所居的房舍極近,她恐怕自己驚擾了正在說事的太太和二奶奶,便特意繞了路,從抱廈後過去了,卻正好聽見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和幾個婆子在曬太陽說話。

有個婆子道:“這麼說,薛家的那位寶姑娘,這次也要進京了?”

另一個道:“可不是,其實正是如今給公主郡主們選伴讀,薛家才打算進京,送寶姑娘參選呢。”

那婆子便道:“這麼說來,想來薛姑娘定是個才貌雙全的了。”

“咱們王家姑太太生的嫡親女兒,那能差的了?”說這話的想來是王家的下人,“不過,我倒是聽說,你們府上最近新來了一個林姑娘,也是頂頂標致,美得同天仙似的?”

周瑞家的卻道:“那林姑娘美是美,不過身子弱,風一吹就倒,她又孤高,眼裡沒有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我們也不敢靠近。才來頭一天,沒兩句話就差點說哭了寶玉,老太太又疼她,誰敢惹她不痛快?”

王家的婆子笑道:“連你也怕她?”

周瑞家的道:“你是不知道,老太太賞給她的丫頭,她不到兩天,就給改了名,現下那丫頭的月例銀子都不走榮國府官中的賬,而是從她林家的賬上走,我做了這麼多年下人,可頭一次見到這樣厲害的客人。”

紫鵑聽了,臉氣得發白,原來她的本名鸚哥,卻是重了黛玉夭亡的弟弟瑛哥兒的乳名,是以黛玉問過了她的意思,才給她改了名,主子給奴才改名,本來就是隨自己高興的,怎麼寶玉給襲人改名她們不說,林姑娘給自己改個名字,就成她目下無人了?她本想故意咳嗽幾聲,或者踩重幾腳,狠狠地讓那幾個婆子尷尬幾分。但又轉念一想,便是讓她們知道了在人背後嚼舌頭根被聽見了又如何?難道她們還會羞愧不成?王家的婆子自然不必說,周瑞家的這樣的太太陪房,她又得罪得起嗎?又何必替林姑娘樹敵?因而隻好強忍不適,仍舊悄悄地跑去李紈屋裡,把顏料給了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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