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招搖仰麵摔到地上,龍淵在他的胸口上晃了晃，猩紅的液體迅速的從純白的衣服上開始蔓延，仿佛雪地裡開出的一朵巨大而又淒豔的花。
他的嘴巴無聲的張著,身體微微的抖動著，洶湧的血水從喉嚨裡不停的溢出來。
盛招搖眨了眨眼睛，淚水模糊了視線,頭頂上夜色依舊沉的厲害，星星不知何時已經隱去了身影,隻剩下一輪孤獨的半月,灑著清冷的輝光。
“司司……”
盛招搖的嘴唇抖動了兩下，被血水嗆得不由的挺了挺胸膛,龍淵在他的身上發出了微弱的哭泣聲，盛招搖的手指顫了顫，慢慢的摸上了劍柄。
“彆碰。招搖彆碰。”
“我們去找醫師，你不會死。乖，你等著,司司還沒回來,你不能……不能……”
盛招搖耳邊響起悲戚的哽咽聲，他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
是誰……
這句話,好熟悉。
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他模模糊糊間想起來，好像當時在天樞，他拿雀刃自儘，想送她出去的時候。
司司也是這麼說的。
他是怎麼回的來著。
“我不怕死，也不怕疼。”
盛招搖想用同樣的話來安慰眼前的人，可他的聲帶已經被割裂了，嘴巴隻能下意識的張張合合，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好疼啊……
盛招搖痛苦的想。
比他自儘的時候,可疼多了。
畢竟識海是仙魔的根基，他毀了識海，傀儡線固然無法再鉗製於他，可後果便是魔氣從識海中轟然崩塌，排山倒海似的湧向了四肢百骸裡的經脈，將其一根根衝的七零八碎後，毫無阻礙的散出體外。
經脈本就是極其脆弱的地方，碎裂之苦，遠比身體上的重創要強烈上許多。
盛招搖漂亮的桃花眼因為劇痛，瞪的滾圓。黑曜石一般的瞳色，漸漸的開始黯淡。
“疼……”
九嬰跌跌撞撞的想要扶起他來，可他不過輕輕碰了他一下，就見他胸前的傷口處，猛地湧出一股血水來。
九嬰頓時頭皮發麻，手指像燙到了似的，收了回去。
他隻能小心翼翼的捉著他的手腕，不停的像他的身體裡輸送著魔氣，試圖護住他的心脈。
可他的魔氣剛一進入盛招搖的體內，猶如風吹進了一個破了洞布袋裡，立刻消散於無形了。
九嬰麵露絕望之色：這小花妖的身體已經存不住魔氣了。
“尊上呢？尊上怎麼還沒來。”
九嬰第一次形象儘失，哭著朝著身邊的剛剛跑過來的魔侍們嘶吼。
霎那間，魔侍們跪了一地。
“承英大人剛剛聽到消息，就直接去尋尊上了。可尊上去的是瑤山，隻怕一時半會……”
“俞長老呢？先去把她帶過來。”
“是。”
有人轉身就跑。
白荼腳步淩亂的從魔侍們的身後跑過來，猛地跪在了盛招搖的身邊，一時間淚如雨下。
“小花妖，小花妖，你怎麼樣。”
他還在睡夢中就聽到喧鬨聲，聽說魔宮這邊出了大事，趕緊陪著承英爬了起來。
結果聽到魔侍跟承英說明事情的經過時，當即嚇得渾身發抖，丟下她就往這邊趕來了。
他學九嬰的動作給盛招搖的身體裡輸魔氣進去，越輸越是心驚。
白荼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小花妖，你彆死，求求你。”
盛招搖似乎聽到他的聲音，眼角又淌下一行熱淚來，與此同時，他的眼睫輕輕的顫了顫。
“荼荼……”
盛招搖的嘴巴動了動。
白荼看到他的口型，辨認出他的話來。
“我在，小花妖，我在……嗚嗚嗚……”
白荼泣不成聲。
“……結契……我有禮物……”
白荼隻能模糊看出這幾個字，哭著道：“你有禮物要送我對不對，你好好的，你彆死。我不要禮物，我隻要你。”
“要……要給……”
盛招搖似乎是想要動彈，白荼急忙按住他的手，情緒幾近崩潰。
“你彆動，我求你，你彆動……”
盛招搖被按住，胸膛急促的喘息了兩下，又變的安靜了起來。
血紅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天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白荼似有所覺，跟著抬起頭來。
隻見原本黑漆漆的天幕，積雲越來越重，隱隱約約間，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的呼嘯聲響徹雲霄。而在不遠處的羅刹海，波濤翻滾，掀起滔天巨浪，一層一層的波浪撞擊著海岸，洶湧的海水下，仿佛掩藏著撕心裂肺的悲鳴。
“司司……”
盛招搖仰著頭，輕微的掙紮了起來。
“彆動。”
九嬰眼疾手快，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
“招搖聽話，司司馬上就來了。”
說話間，果然一聲淒厲的龍吟由遠及近，九嬰瞬間抬頭，還沒等看清那道一閃而過的黑影，便被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震在了原地。所有人都如九嬰一般，被震懾的低下了頭。
與此同時，沉重的積雲裡電閃雷鳴，風雨欲來。
酆司司從空中猛地俯衝到盛招搖旁邊，變回人形後，還沒等走上幾步，霎那間雙腿發軟，半跪到了地上。
“小花妖……”
酆司司喉嚨哽咽，眼淚一瞬間湧了出來。
“尊上。”
九嬰心疼的看著她，給她讓出了位置。
酆司司臉色看起來比盛招搖的還要白，幾乎沒有一點血色，她看起來還算鎮定，第一時間就是輸送魔氣給他，結果片刻之後，亦是愣在了原地。
酆司司不敢相信的再試了一次，搭在了他腕間的手指緊緊的蜷縮了起來。
“司司，他的識海……”
九嬰在一旁啞著嗓子提醒他，而他懷裡的小鳳凰，亦是出奇的乖巧，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一聲不吭。
酆司司沒有說話。
她根本就沒有聽清九嬰說了什麼。
如今，她的眼前，唯一能看到的，隻有躺在血泊中的盛招搖，再也看不到彆人。
“彆怕……”
酆司司呼吸都在抖，不知道是在跟盛招搖說話，還是在跟自己說。她俯下身去，小心的避開龍淵，額頭抵在了盛招搖的頭上。
她的神魂進去到了對方的識海裡，一路暢通無阻，沒有一絲阻礙。
可她剛進去，就感覺到了讓人心悸的毀滅的氣息，盛招搖的識海裡像是剛剛發生過爆炸一樣，所剩不多的魔氣仍舊在四處亂竄，猶如暴風雨狂轟過的花海，已經是一片狼藉。
她隻能隱約看到幾瓣紅的發黑的花瓣，時不時的從她的眼前經過，而後慢慢的消散。至於神魂凝成的花枝，也已經斷裂成了好幾截。
酆司司的神魂，跪在他的識海裡，拚了命的想把那幾根花枝拚起來，結果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花枝，變得越來越越枯黃，眼看著就要消失了。
“招搖！！！”
酆司司淚如雨下，忍不住痛哭失聲。
“司司，抱……”
酆司司聽到他的識海裡，傳來虛弱的請求，聲音斷斷續續，幾不可聞。
酆司司闔了闔痛苦的眸子，神魂從他的識海裡出來，而後，慢慢把躺在地上的盛招搖，如同捧在易碎的玻璃一樣，輕輕的摟在了懷裡。
“司司，你不能碰……”
九嬰哭著提醒他，可話到一半，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他驀然轉頭，看到同樣悲慟的俞長老，對著她緩緩的搖了搖頭。
九嬰像是突然驚醒，明白了什麼，一下子捂住了眼睛。
果然，酆司司這一抱，盛招搖身上的血流的更快了。他原本隻有一身單薄的白衣，如今，白衣已經完完全全被血染紅，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來了。
甚至就連他的身子底下，都是一大灘的血水。
酆司司抖著手指，將貼在他臉頰上的亂發，一點點彆在了耳後，同時，用衣袖，慢慢的擦出了一張白的透明，卻也漂亮到完美的臉來。
他的眼睛，在感知到酆司司到來的那一刻，便緩緩的闔了起來，眼睫微微的抖動著，似乎想要努力的睜開，再次看一看眼前人。
可是外泄的魔氣帶走了他全部的力氣，如今的盛招搖腦海中已經是一片模糊。
他已經聽不到外界所有的聲音，隻是隱約間，感覺到熟悉的氣息，靠過來了。
滾燙的熱淚持續不斷的滴在了他的臉頰上，盛招搖有片刻的清醒，張了張嘴。
“你說什麼？”
酆司司的聲音簡直溫柔到了極致，輕輕的誘哄他道。
盛招搖艱難的開口，酆司司從他的口型出看出他要說的話。
“對不起，司司…
…我不是，故意……”
“彆哭。”
酆司司幫他不停的抹著眼角的淚：“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怪你。”
“我不是故意……”
盛招搖聽不到她的輕哄，反反複複的祈求著他的原諒。
酆司司痛苦的闔了眸子，卻又迅速的睜開，害怕錯過盛招搖最後留下的每一句話。
盛招搖的呼吸漸漸變得微弱，胸口的起伏已經幾不可聞。
他乖乖的躺在酆司司的懷裡，鴉青色的睫毛，在眼瞼下打下一片陰影，臉色已經看不到痛苦之色，蒼白的嘴唇，微不可查的動了動。
酆司司心口像是被插了一把大刀，霎那間鮮血直流。
他說：“姐姐，結契。”
“結契。”
“結契？”
酆司司如遭重擊，猛地從痛苦中清醒過來。
“好，結契，結契。我們結契。”
哭的滿臉通紅的白荼也像是驚醒了一樣，急忙去翻身上的儲物袋。
邊哭邊道：“我有嫁衣。”
當白荼的嫁衣翻找出來，映入酆司司眼簾的那一刻，酆司司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樣，呆住了。
“尊上，快給他換上啊。”
白荼哭著提醒她。
“好。”
酆司司驟然回神，轉眼間，大紅的嫁衣，穿到了盛招搖的身上。
如今的情景，已經跟鏡河中的那一幕，幾乎沒有區彆。
酆司司終於明白，原來兜兜轉轉，她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酆司司將盛招搖在懷裡抱緊了，流著淚高聲吼道。
“天道在上……”
此話一出口，九幽城漆黑的天幕瞬間從他們頭頂，被什麼東西劈開了一樣，一道讓人無法直視的金芒，從高空中灑了下來。
直直的照射在兩個人的身上。
盛招搖漂亮的桃花眼顫了顫，竟然在這金光的包圍下，緩緩的睜開了。
他靜靜的聽著酆司司對著天道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