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惡貫滿盈,不為世人所容的渣滓終將投入這裡的懷抱。無論是欺師滅祖的惡徒,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的賭棍,或者隻是單純在外麵活不下去、走投無路的失敗者,都在此聚集。
它不隸屬於任何門派,也沒有任何規矩製度。
這座山穀一視同仁的接納了所有不為世人所容的異類,所以也有人稱它是惡人最後的歸處。
江湖正道談之麵露厭惡,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起眼的恐懼。人人欲除之而後快,但千百年來,江湖中的大俠豪傑換了一代又一代,無數門派崛起又湮滅於塵土。
——而惡人穀卻仍然存在。
“當年名滿江湖的江湖第一神劍,大俠燕南天獨闖惡人穀,從此也是銷聲匿跡。”
“他死了嗎?”
王叔搖了搖頭:“不知道。”
“沒人知道他的下落,要進這惡人穀很容易,但少有人能夠出來。”男人話音一頓,還是開口,“而像你這樣貌美的女人在裡麵更是凶多吉少。”
林嫻不置可否,眼中卻閃過一絲興味。
*
夜深,月圓。
驛道上。
一輛馬車緩緩從青花石板上駛過,如果這麼晚還有行人路過,肯定會吃驚地瞪大眼睛,因為駕車的並非一個普通車夫,而是個絕色美人。
“姑娘,我們真的不和花公子告個彆嗎?”
林嫻拉了拉韁繩:“不了。”
“為什麼?”
“因為她不習慣告彆。”一道聲音替她回答,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那道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月色下,花滿樓靜靜的注視著他,神情溫和。他站在明暗交織處,身形欣長,像個寂寥的影子。
“你回去吧,花滿樓。”
林嫻牽馬,隔著幾米的距離朝他開口,“江南的春天快過去了,我也該走了。”
“江南還有很多個春天。”青年輕聲說。
“你說的沒錯,”林嫻微笑:“所以下一個春天我還會再來,但不是現在。”
花滿樓沉默了,像是妥協般。
林嫻剛想鬆口氣,然後她聽見麵前的男人忽然開口道:“你知道,江南有很多個春天。”
“而我已經看過很多個,所以就算錯過一個也沒什麼大礙。”他語氣輕鬆走上前,甚至還在開玩笑,“就像你講過的那些故事裡麵一樣,怎麼說,冒險?”
青年像是早有預料般提了提手中的包袱。
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勸住林嫻,但他不放心她,也沒打算讓她一個人前往這惡人穀。花滿樓頗為愉快的決定道:“沒錯,你需要一個陪你冒險的夥伴。”
林嫻有些頭疼。
“你的家人呢?王叔那邊你怎麼解釋?”
“我之後會寄信的。”
“那你的朋友呢?如果他回江南,沒看到你肯定會很失望。”在她過去和花滿樓的交談裡,青年口中提到最多的便是那個名叫陸小鳳的朋友了。
他相當喜歡他,並為他的朋友而自豪。
“林姑娘。”
青年溫柔的笑起來,“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在我眼裡你也是我朋友,而我珍惜你。”
他以一種不容拒絕的態度走來,理所當然接過韁繩坐上車:“我們去哪邊?”
林嫻歎口氣。
“去西邊。”
她警告:“提前打個招呼,我沒帶多少糧食。”
青年微笑:“我吃的不多。”
林嫻沒說話。
靜靜的夜中隻剩車輪滾過路麵和馬蹄聲。青年沒說話,心中卻感到有些開心。他認為林嫻接納他同行,是對他敞開心扉的第一步。
並肩坐著的兩人心思各異。
夜已深,但並不黑暗,寂靜的四周隻聽見馬蹄聲,涼風輕柔繞過衣角。
不知過了多久,林嫻忽然開口。
“花滿樓。”
林嫻轉身環住手,給他一個擁抱。
青年有些疑惑。
“怎麼了?”
沒等到回答,下一秒,花滿樓隻感覺脖間一痛,頓時失去意識。女人托住他的肩,淡淡溫熱傳過她的指尖,逐漸驅散了冷意。
“你也是我朋友。”
林嫻附在他耳邊,輕聲開口。
花滿樓屬於這細柳清泉,紅葉白雪,屬於這花團景簇,風景美如畫的江南,他應該在眾人的簇擁下微笑,而不是去窮凶險惡,人人排斥的惡人穀。
“姑娘?”
感受到外麵安靜下來,小昭不確定地喊道。
“你先在這兒等等。”
林嫻運轉魔力,閃身將花滿樓送回小院。
就連她自己都沒想過自己竟然在這兒住了這麼久,這小院裡的路徑她已經走過無數次,林嫻甚至能清晰說出一些花草背後的故事。
“那是茉莉,開在夏季的花。”青年蹲在她身邊,無奈製止住林嫻薅草葉子的舉動,耐心溫和的解釋。
“夏天啊。”林嫻拉長語調,“那還要等好久。”
花滿樓笑得溫和。
“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等,時間還長著呢。”
他一直都是這樣一個心無陰霾,熱愛生命的人,就算對於來曆不明的她也是毫無保留的接納。
林嫻將花滿樓放回床上。
黑夜中燭光微搖。
青年閉著眼,像是睡著了般,花滿樓睡的並不安穩,他像是在擔憂什麼似的微微皺眉。
林嫻垂眸,明暗不定的燭光在她眼中起伏。
她緩緩伸手,想替他撫平眉間,那一抹溫暖似乎還縈繞在她指尖。
有那麼一瞬間林嫻甚至錯以為這是她自己的溫度。
下一秒,像被燙到般。
林嫻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