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多山,一道南北向的山脈逼迫水係拐了個彎。
山脈的中段是永安宮所在地,諸峰拱衛、氣勢雄渾。沿著山影一路前行,穿過城內與昭歌北大門可達山脈的北段,那裡奇峰秀麗,有一柄尖銳的石峰直指蒼穹。
天下人皆知玄機閣,卻很少人願意來昭歌城郊石峰山下的玄機閣總壇。
原因無他,實在是太破了。
“喂,周二郎,你說這地方真的有給錢就能問事的萬事通在嗎?咱可一大早就來了,到現在連個人影也沒有。”
石峰山下的一處石洞裡,一個學子打扮、瞧上去十五六歲的小胖子坐在石凳上搖頭晃腦。
“真搞不懂,玄機閣什麼生意都做,又是胭脂香粉又是溫泉酒肆的,城裡的琴樓個頂個的漂亮,怎麼總壇弄成這副德行。”
“不知,等就是了。不行就當白跑一趟。”周家二郎周隱是個比他小一些清雋少年,此時一臉嫌惡地看著石桌上擺著的《天聖真經》。
《天聖真經》是天聖教的入門經,講的是天師從聖石得道、體悟到生與死之間大道的故事。這是信奉天聖教的人每日必會誦讀的經典,在昭歌基本人手一本。
“你苦大仇深地盯著真經做什麼,”小胖子得意洋洋,“不會還沒背下來吧,我今年秋闈可是準備萬全了,對聖教諸經有了新的感悟,鐵定能混上個名次。”
“我沒準備,”周隱硬邦邦地說道,“這種科舉,不考也罷。”
小胖子瞪大眼睛,聲音變了調:“你打算捐官兒?那可費錢了!有門路嗎怎麼不跟兄弟說一聲啊,在哪?”
“也不買官,行了,閉嘴。”周隱攥緊拳頭抵在腰間。他的腰間彆著一柄木劍,每當碰到這柄劍他總會平靜下來。
“那你想怎樣,難不成真要找個山溝溝當隱士啊,”小胖子搖頭晃腦,“雖然我爹總罵我不成器,但他有一句還是對,錢,才是立身之本,沒錢寸步難行。玄機閣要是真有萬事通在,我得好好問問發財的門路……”
“有人來了。”周隱踢了一腳小胖子的小腿。
石洞門外的路上傳來鈴鐺聲。一輛奢侈的馬車突兀地出現在土路的儘頭,車走得很慢,似乎怕快了會顛到車內的人,趕車的是個肩寬不窄的紫衣女子。
趕車人見到石洞裡有人,遠遠停了車,探身到車廂裡說了些什麼,而後似是得到準許,趕著車停到石洞前。
“兩位客人,總壇下午才開。您到早了。先歇歇吧,稍後我找人上茶水。”趕車人叫道。
“不打緊,不打緊,我們就坐坐。”小胖子笑到一半,眼神發直。
馬車裡跳下一個穿金戴玉的富家公子哥。他的眼神像某種狩獵中的野獸,陰森而冰冷,仔細打量了山洞裡的少年後,撩起車簾穩當地將手臂放在半空,親自扶下一個人。
那人眼蒙白紗,薄唇含笑,衣著考究,一舉一動真真是神仙風姿。往土路上一站,襯得奢華俗氣的馬車仿佛仙宮禦駕,光禿無物的山洞猶如靜修之所。
“啊……”小胖子的目光黏在馬車前,斜著身體跟周隱說悄悄話,“這誰?你見過嗎?昭歌什麼時候出了這種人物?”
“哪個聖子吧,”周隱瞟了一眼,眼睛像是被燒到一般移開目光,狠狠盯著眼前的《天聖真經》,“有這般貴人來總壇,你要問的事估計有著落了。”
“嘿嘿,我覺得也是。值,死等!”
“行了,你自己去問吧。”周隱驟然起身,拔下木劍掃向桌麵的竹簡,一擊過後,繞過驚呆了的同伴頭也不回地大步向門口邁去。
“周愣子,沒我的小毛驢你能去哪啊?”小胖子著急地扭動身體,從石凳上爬下來追。
周隱揮了揮手。他走得快而有力,帶著少年人的衝動意氣大聲道:
“什麼玄機閣,虧我期盼多年不過是一丘之貉!人生在世終有一死,死如山兮,死如山兮!”
聲音傳入謝懷安的耳中,他疑惑地停下步子。
鴻曜扶著謝懷安的手臂:“走吧,一個傻小子罷了,他活不久了。”
山洞外的庇蔭處有一座木樓梯,趕車人開了機關鎖引著人向上爬去。
謝懷安坐車坐得腰酸腿軟,很快樓梯爬得氣喘籲籲。不知過了多久,約莫爬了快五層,他終於坐到了一個簡單修飾過、有木桌木椅的山洞裡,心跳如擂鼓。
謝懷安惦記著鴻曜給的斷語,趁著趕車人出去倒水的時候忍不住問道:“為何?”
“你要看見他的動作就知道了,找個機會他會去刺殺天師,”鴻曜淡淡道,“當然,沒準要刺殺的是狗皇帝,或是他聲名狼藉的男妃。”
謝懷安:“……”
他快忘了自己還是個名聲不好的男妃了。
“謝侍君……都做過什麼?算了不用告訴我了,我不想知道,”謝懷安抿嘴,“我不是他。”
“當然,你不是。”
鴻曜撐著頭,一眨不眨地凝視謝懷安。他的唇角維持著笑的弧度,神情陰鬱而瘋狂,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自從謝懷安坦露真名後,他時常這樣看他。
謝懷安蒙著眼睛沒注意鴻曜的目光,他還在想剛才那個少年的事,趕車人進了屋,打斷了他的思路。
“翟爺,這位大人,”趕車人放下兩個粗陶杯子,“打扮成這樣讓大人們見笑了,本來隻是個彆生意需要這麼穿,昨日在下管賬時犯了個小錯,被閣主罰著連穿三天。”
鴻曜接過杯子,看著杯中隻放了一點茶葉沫的白水:“二當家,你們這日子是越過越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