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1 / 2)

謝懷安身體虛弱不適合移動,靜養了數天整個人飛快地蔫了下去。

明明在聖壇上被鴻曜抱起時還能纏著人說話,昏沉睡了幾夜之後,不知是不是在夢中被折磨了,除了“不怕,不疼”之外,幾乎不開口。

他眼睛緊閉著。

不論鴻曜怎麼哄,描述天有多美,人們笑聲有多歡暢,他要麼安靜地半躺著不知道聽沒聽進去;要麼抿出一個小笑容,輕輕點頭。

就是不睜開那雙美麗、帶著笑意眼。

裴修儀、周隱、鐘鎮……想要探望謝懷安人一批接一批,全被鴻曜擋了,聲稱不管以什麼身份什麼名義,誰要是闖了驚擾了神子,大牢未滿,都自覺進去呆著吧。

鐘鎮氣得跳腳,差點和守門飛鸞衛乾上一場。

鐘鎮心道,其一他和謝懷安竹馬竹馬,連謝懷安小時候不穿半臂小袴,赤著腳拿著一柄木劍滿山和長毛貓對打糗事都知道,謝懷安眉頭一挑,眼睛一彎,他就明白要做什麼。

其二他是皇帝貨真價實啟蒙師父。他們三個在馬廄裡度過黑暗歲月,他將幽雲堡內功絕學傳授了十成十,一點都不藏私。

其三要不是謝懷安親手送出了令牌,現在守著昭歌將士從哪來都不知道呢。如今昭歌初定,他這個山野將軍和當年令牌主人,不應該見個麵,重新認識一下嗎?——

十六歲謝懷安正式下山時,鐘鎮主動遞出了貴重令牌,表示:若是小皇帝是個可造之材,你決定留下來輔佐,就把令牌讓玄機閣老狐狸送回山。

我見令牌就是見了你判斷。從此依你命令行事,接管了幽雲堡之後不拉反旗、不避世,召之即來,做你後盾。

其四,謝懷安從小就喜歡小鳥。胖胖還是隻毛都沒長全小鸚鵡時候,就是他從商人手上買了,帶到馬廄裡給謝懷安和皇帝解悶。沒想到這麼多年,胖胖活得開開心心,還挺好。

皇帝攔心機深裴狐狸就算了,居然把他也攔了?

鐘鎮越想越氣。

鐘鎮將幽雲堡將士安排好之後,每天換了便裝蹲在焚香樓附近等消息。

他見不到皇帝麵,又怕驟然闖進去真把謝懷安嚇出個好歹,等得心慌,不得不滿大街溜達起來。

昭歌洋溢著過節氣氛。

那晚上有傷亡但不算慘烈,活下去人互相扶了一把,搭好破損房屋、遞送傷藥。

大街上有人自發拉起了彩燈,像上元節一般。

有賣花阿婆背著一筐新摘來鮮花,遇見人就笑咪咪地塞一朵。路過挑夫接了花,當即戴在頭上,幫著賣點心大爺推起小車。

鐘鎮長得高大、神情凶惡麵相有疤,穿了粗布衣裳也不像什麼好人。

往日下山都是嚇哭小孩命,這次有百姓認出了他,拉著啜泣娃娃把所有花都塞給他。

“多、多謝。”鐘鎮手足無措。

“大將軍!焚香樓前後都被封了,我們不敢靠近!你要是能進去,幫我們問問神子吧!神子大人在哪呢?他還好嗎?”

鐘鎮一聽,好不容易壓下去火又上來了。

他也進不去焚香樓。

“包在我身上,這點心包起來吧,全要了!”鐘鎮粗聲粗氣地說,買了記憶中謝懷安喜歡甜口小點心。

他要回去做個便箋,上麵描一隻逗趣小鳥,跟飛鸞衛打一架讓人把東西送進去。

不論謝懷安是否失憶,他還活著。這一點足夠讓鐘鎮覺得萬幸。

焚香樓內。

“先生,今天藥汁可甜了,朕喂一點,你嘗嘗可好?”鴻曜舉著湯匙,溫聲問道。

“……好。”謝懷安顫抖了一下,抓著毯子邊緣,微微點頭。

謝懷安最近吐得頻繁,藥汁勉強能咽下去一些,稀粥哄著能吃一點。

但任何加了肉沫吃食碰了就吐,吐完半晌出不了聲。

上次閉著眼睛誤吃進一口肉粥後,謝懷安聽到吃喝就緊張。如今食水難進,全靠白光、鴻曜真氣和喝下去藥滋養著。

鴻曜看明白這是心病。

謝懷安虛弱燒灼著鴻曜,鴻曜心也快跟著病了。

不過一個月時間,謝懷安從身弱但神采飛揚白鳥變作這般模樣。

鴻曜想要淩遲所有傷害他人,但覺得自己就是劊子手,一步一步將謝懷安推到恐怖血球上。

他想淩遲他自己。

鴻曜隱藏起滿腔陰鬱念頭,耐心又輕柔地舀了一小勺藥,挨到謝懷安唇邊:“張嘴。”

謝懷安向枕頭上縮了縮,似乎不願意被不熟悉東西碰到,半晌,唇瓣微張露出貝齒。

鴻曜將湯匙向前湊了一點:“牙也張開,已經晾過了,不燙。”

“嗯……”謝懷安吞咽唾液,將唇張開一點,含了一點藥汁。

溫熱藥液剛進謝懷安口中,謝懷安麵色就白了一層,抿起唇似乎想吐。

“就是草藥汁,藥草。沒有一點肉,先生放心。”鴻曜摸了摸謝懷安冰冷手背,按揉穴位。

謝懷安一小口藥汁含了半天,蹙眉咽了。

鴻曜緩慢傾斜湯匙,等謝懷安喝完一勺後,誇道:“先生做得很好。”

謝懷安眉心仍然蹙著,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手抓向胸口,不一會唇色開始泛紫。

“不喝了不喝了,”鴻曜飛快放下藥碗,溫熱手掌順著謝懷安前胸,又按住手腕為他輸送真氣,“吸氣,彆憋著。”

“哈……”謝懷安艱難地張開嘴,順著鴻曜節奏呼吸。

緩過勁後,謝懷安無力地推了推鴻曜手。任鴻曜怎麼哄,都不再張開嘴。

謝懷安一頭青絲失去了往日光澤,麵色蒼白似雪,身子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一般陷在堆積軟枕上。

像一隻墜落在地、困在血色中忘了怎麼飛白鳥。

隔間內,日夜顛倒了幾天後,淩子遊有了定論。

淩子遊憔悴萬分,眼皮下掛著兩個大大黑眼圈,拿來一遝子寫好脈案、默寫出來醫理,對鴻曜跪拜道:

“誠如陛下所言,心病還需心藥醫。”

“講。”鴻曜道。

“美……陛下恕罪,在下罪該萬死。”淩子遊習慣性地要叫美人仙師,自掌了兩下嘴,跪得更標準了。

淩子遊道:

“仙師高潔輕靈,探得是天上風雨,算得是人間疾苦,與李天師一戰中舍生取義,熬過鼎鑊刀鋸酷刑,為天下換來清明。”

“幸而仙師得蒼天眷顧,體內有奇異白光。白光護住了仙師底子,使仙師無性命之虞,內症、外傷有緩和自愈之象,但治不了情誌病。”

“仙師所見所聞所感根植於心中,是故骨骼已痊愈,依舊會於深夜驚顫,痛痹發作;雖然眼無疾,但擔憂血色未儘,不願睜眼視物,日夜昏瞀;心中血影不去而脾胃不調,勞則氣耗,嘔而無力。”

淩子遊說完一長串話,喘了口氣,直視著地麵繼續說道:

“仙師驚著了、魘住了。古良醫有言,驚者平之。有婦人曾旅中夜宿,遇見賊人燒樓,從此夜間聽不得響,一聽就昏厥。後來家仆當著她麵敲小幾,問何以驚乎。婦人明白敲擊聲沒什麼可怕,漸而治愈。”

鴻曜麵色陰鬱:“淩神醫,朕若是讓仙師重新見到那個怪物,當著他麵一次次殺了,告訴他血色已儘、不必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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