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藏(1)(1 / 2)

2002年4月

“媽媽,我走了。”

女人跪在地板上擦著桌子,頭也不轉地說道:“注意安全,萬葉。”

“好的,我知道了,媽媽。”

風間萬葉穿好黑色的小皮鞋,推開門走出去。不喜歡的夏天已經過去,終於不用忍受惱人的太陽,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感受微風拂過的涼爽感,總能讓她的心情格外舒暢。

今天是她去學校報道的第一天。風間家才剛搬至這裡不久,此前風間萬葉一直在東京都居住,父親是那裡一位富有的商人,直到去年家中破產,就舉家搬離東京,來到了這個安靜的小鎮。

“萬葉……喜歡,萬葉。”

脖頸傳遞清涼的感覺,纏繞在風間萬葉身體上的蛇吐著信子,將鱗片緊貼女孩的皮膚,一條長蛇堂而皇之地掛在她肩上,卻沒人可以看到。

它並不像人類認知中的蛇,賦鱗有著樹葉一樣的黑色鱗片,額頭長有兩個小角,身長足有四米,在它打哈欠的時候,還能看到它長而尖利的毒牙。

賦鱗喜歡風間萬葉,它生來就對她抱有奇異的好感,就像是自然中動物會為配偶捕獵,賦鱗也經常會為她送上獵物。她的身體很暖和,賦鱗喜歡和她親近,她的撫摸總會讓它感到安心,這是它從未有過的美好的感受,它貪戀著這份愛,並為之回報。

對於賦鱗常有的關心,風間萬葉對此非常熟悉,她抬手拍了拍它的額頭,說道:“謝謝你,賦鱗……”

“等等,前麵的那個人,站著彆動!”

風間萬葉頓時停住腳步,沒有理會那聲音的告誡,轉過身去。

那是一個穿著與自己同樣校服的男孩。他看著與萬葉差不多大,隻有十一二歲左右,個子比起同齡人已經算很高,稍長的黑發紮在後腦,在前額留了一縷略顯騷包的劉海,打扮有些隨性散漫,但他現在的神情可和這個形容詞毫不沾邊。

他放下手,慢慢說道:“你是附近學校的國中生嗎?之前好像沒見過你啊。”

“我是轉學生,今天正好要去學校報道,你沒有見過我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回答了問題,並注視著男孩越走越近,在手下召喚出一隻四手四腳的怪物,逐漸襲上已經擺出攻擊姿態的賦鱗。

風間萬葉突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種不重要的事情之後再說。”

他敷衍地回答,專心致誌地操控著怪物,額頭上甚至有幾滴汗珠。他在緊張,怪物扭動神曲,肉瘤般的身體張開大口,整齊的牙齒暴露在外,手腳並在一起,就像一個蓄勢待發的捕網,隨時準備進行狩獵。

“不,這很重要,”她出其不意地直接用手掌包住那隻怪物,看到麵前人突然驚愕不已的表情,問道,“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和我一樣的人,你的名字,你的夥伴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風間萬葉笑起來,原本就平和的眉毛下彎,顯得格外溫柔。她彎腰道:“你好,我是風間萬葉,剛剛轉學的國中一年級學生,今後請多多指教。”

他呆愣地應了一聲,也彎了彎腰,很快站直。

“……夏油傑,很高興認識你。至於你說的夥伴……?”

“是我表達有誤嗎?”她用手撫摸那隻小巧的肉瘤,“這條蛇叫賦鱗,自從四年前就一直跟著我了,它會把獵物送給我,還會用冰涼的身體給我降溫呢。”

“……風間同學,你不知道它們都是什麼嗎?”

風間萬葉有些迷茫,反問道:“它們是什麼?”

“是很危險的東西,不要靠近它們,你會受傷的。讓我先消滅它……”

她擋住夏油傑再次抬起的手,將已經毫無攻擊欲望的怪物舉在他麵前,說道:“夏油同學,我想你應該冷靜下來聽我說話。你口中的危險的東西,從來都沒有攻擊過我,這大概是有什麼誤會,我們可以慢慢聊。”

“至於現在,是上學時間,”風間萬葉提了提手中的單肩包,“不急於一時,對嗎?”

*

“所以說,你稱它們為鬼,人怨念聚集的地方會出現鬼,而它們都會無差彆的攻擊人類,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東西?”得到夏油傑肯定的回答後,風間萬葉歎息一聲,看向手臂上盤著的賦鱗,“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以防萬一,你或許還是離我遠點比較好,畢竟時時刻刻都要和它們打交道,可能不太好受。”

夏油傑沒有回答,他轉而問道:“我可以操控被降伏的怪物為自己所用,所以你呢,你的能力是什麼,是不會受到它們的攻擊嗎?”

“不是,”她思考一瞬,“你知道「業力」嗎?它可以理解成「行為」,你的善行會導致善的回報,這就是善業;同樣的,惡行就會導致惡的回報。我的能力就是將業力吸收並消除。至於它們為什麼不會攻擊我……或許是因為我能力的原因,它們似乎並不會把我當做攻擊對象。”

風間萬葉看到身旁的人召喚出那隻怪物,它正蠕動著笨重的身軀,就像向下流動的泥水,手腳不規則地擺動、抓握,如同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嬰兒。

“手足捕的能力是「吃掉被手腳抓捕的物質」,在被降伏之前,殺死了一個無辜的青年。”

她看著夏油傑合起五指,不斷壓迫肉瘤。手足捕因為突如其來的危險而變得警惕,即使它已經被徹底操控,但麵對死亡的威脅時依舊會做出反應,從手指縫隙中脫離的手和腳胡亂飛舞,看起來與奮力求生的生物沒什麼兩樣。

“風間同學,有善行就一定會有善報嗎?有惡行就一定會有惡果嗎?”

風間萬葉看向他。

夏油傑有一雙狹長細小的眼眸,這總能讓她想到一些畫中的狐狸,當他沒有笑容,雙眼垂下的時候,它們的主人就會呈現出一種疲憊的情態,莫名的讓人想要靜默。風間萬葉自認為僅憑今天的見聞,並不能讓她完全了解這個人。他在學校是個受歡迎的人,大概是因為不俗的容貌和格格不入的氣質,以及總是特立獨行的生活,讓他可以在這個大環境中格外出眾。

但夏油傑沒有朋友,他一直是以這樣的姿態孤獨著的。

他看似隨意地拋出了一個簡單的問題,似乎並不在乎會得到怎樣的回答,語氣就像一塊剛硬的黑鐵,既明顯、又沉重。但風間萬葉清楚,他絕不是突發奇想,也不是滿不在乎。這問題大概已經在他心頭徘徊許久,恰好借助巧合而說出口,隱晦地詢問著身邊的人。

他是一個內斂的人,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想法,或許是因為終於遇到同類,才讓他欣喜若狂又慎之又慎地敞開了一點心扉吧。

這對風間萬葉來說不難理解,她總能敏銳地察覺出人類掩蓋在血肉下的真心。她看得出,夏油傑似乎很累,他可能自己都不注重這點微不足道的疲倦,但假以時日,或許會成為一個重要的「因素」。

有機會的話,就幫夏油同學消除一些「業力」吧。她想。

因現實的煩惱而起心動念,從而產生「意」的「業力」。雖然這種疲倦是因外界而生,不解決根本原因,「業力」就會源源不斷的形成,但消除一部分,總能讓他好受些。

思考良久,風間萬葉開口:“當然,夏油同學。”

“為什麼?”

“或許一個人的報應很久也沒有到來,但終將會以某種形式降臨在他身上。隻要他還活著,百年,甚至千年,尚未形成的果報必定要其承受,這是不變的法則。”她注視那張被夕陽照耀的臉龐,“不必為此感到煩惱,一切事物都有其運轉的規律,與其糾結空想,不如讓時間來拚湊一個答案。到時候,心底的想法一定會有所解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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