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潤沒有再說那天夜裡,他繞開了關於那夜的話題,繼續說:
“在我醒來的時候,遍地野狼的屍骸,沙穀內空無一人,我一個人在沙漠裡行走,深一腳淺一腳,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後來薛城回來找我,他不知道太子命人把我扔進了沙穀裡。我從沒在沙漠中行走過,那是我第一次在沙漠中行走,獨自一個人,在薛城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走不動了,差一點就要被太陽曬死了。”
晨光並不知道這些,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回去了。
沈潤看著她,笑說:“你很過分吧?”
“哪裡過分了?”
“至少該把路線告訴我,我一直在迷路,差一點死在沙漠裡,你也不想一想,假若我真的死在沙漠裡,你的血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都說了我沒做那麼惡心的事!”
“我回到龍熙國的隊伍裡,太子因為我活著回來,大發雷霆,命人又一次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他不喜歡我,他覺得我是表麵上順從他,實際上卻是對他居心叵測,他在這上麵倒是敏銳。我重傷未愈,又添了新傷,但是那個時候,我突然發現,在那段日子裡,我的傷口愈合得非常快,雖然過了一段時間那種狀況消失了,可是在那期間傷口的愈合速度實在驚人。”
晨光一言未發,她半垂著眼簾,沉默地聽著他說,又像是沒有在聽,她究竟是不是心不在焉從她的臉上很難看出來。
“我聽說在那片沙穀附近隻有一座綠洲,就是湘瀛,我一直以為你是湘瀛人,進了湘瀛之後我還命人悄悄找過你,可惜沒有找到。我也問過當地人那片沙穀是什麼地方,可是不管我怎麼描述,當地人沒有一個知道那個地方,那時我還以為因為我是外鄉人,我描述的不清楚。後來,過了很久之後,我再想起這些,忽然覺得,好像並不是我以為的那樣是因為我沒有描述清楚,真相應該是,即使是湘瀛本地人,也沒有人知道那片沙穀究竟在何處,就仿佛那是一片禁地一樣。”
晨光仍舊一言不發。
“鳳冥國迫切地想與外國聯姻不是從你開始的,你的父皇早年其實有這個心思,我在那個時候就見過鳳冥國的公主了,雖說隻是一麵之緣。但是,鳳冥國的晨光公主那個時候並不存在,鳳冥國曾經的大公主是你的妹妹司雪柔。後來我聽說,在司雪柔之前,鳳冥國其實還有一位公主,那位公主是鳳冥國皇後所出,在剛出生後不久便夭折了,鳳冥帝因為覺得晦氣,就沒有將其記上宗譜。但其實這有什麼好晦氣的,皇族接連夭折對鳳冥國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到底想說什麼?”晨光不是不明白他說了這麼一番話的意思,也不是不明白他究竟想說什麼,隻是,她並不想回答他,但她能夠終止他說個沒完沒了的方法隻有反問他。
沈潤沒有回答,他繼續自顧自地說:“巫醫將太子治愈後,我隨太子回國,在回去的時候,我一直在尋找那片沙穀,可是那片沙穀已經找不到了。”
他當然找不到,那片沙穀是會移動的,幾天一個變化,甚至風大時一天一個樣,如果不是生活在那裡的人,極容易迷路死在沙漠裡。這麼想著,晨光忽然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她治好了他的傷就把他扔在沙穀裡,他能夠活著走出去也是一個奇跡,她現在看沈潤總覺得他的臉上寫著大大的“奇跡”二字。
“那天夜裡的事自那以後我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去的時間太久,連我自己都開始懷疑那晚上的事是一場夢。從鳳冥國回到箬安後,我開始學會收斂,不再把野心勃勃表現在臉上,人們喜歡‘溫雅和善’我就給他們‘溫雅和善’,人們喜歡‘出眾而謙遜’,我就給他們‘出眾而謙遜’。後來我長到了十九歲,我變成了受眾人喜愛的容王,父皇仍舊不喜歡我,太子依然處處打壓我,可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傷不了我了。隻是,我成為了容王,我卻忘記了我自己是怎麼一回事,我原本是什麼樣子的,我不知道。”
晨光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他說了許多他自己的事,這些是他從前沒有說過的,這樣的交代大概是談心了。他們之間很少談心,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相互算計來算計去,談心對於他們來說是完全沒有必要的,甚至談心是最危險的,一旦被對方摸透了心思,下一步極有可能是走向滅亡。
然而以他們現在的身份,假若對立消除了的話,談心也沒有壞處,可以在言談間將自己的心傾向對方,那樣兩顆心就會靠近靠近,最後靠在一塊了。
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一次十分新鮮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