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八看了她一眼,笑了一聲:“也不必自欺欺人,那病症你我雖沒見過,可聽說都聽爛了,從前沒有一個女人能活這麼久,我們都活了這麼多年了,也夠本了。”
火舞心裡沉甸甸的,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司八看著她笑道:“你其實也一直在擔心吧,小七也是,那年她突然手腳乏力,身上出現了不明來源的斑點,把她嚇得,連續一個月都心不在焉的,答非所問,打碎了好幾個盤子,還偷偷去廟裡供了菩薩。你說咱們過去的國教是火教,火教都被咱們滅了,更不可能信佛,她居然去求神拜佛了。”她非是嘲弄司七,她隻是覺得很好笑,像她們這樣的人居然想起來指望神佛,本身就很滑稽。
火舞不知道這件事,聽了司八的話愣了一下,更不知該說什麼。
“希望這遺留之症由我一個人受著,免了你們再提心吊膽。”司八笑嘻嘻地說。
火舞聽了她故作輕快的笑言突然有點生氣,瞪了她一眼:“誰用你受著?我的身子有我自己承擔。”
“這不正好我發作了,一塊來省事,也替你們省去了麻煩。”
“都說了不一定是,你彆胡思亂想,不是真的也想成真的了。”
司八笑了笑,歎息道:“這些年,因為這身子,咱們幾個人心裡都不踏實,就是陛下,也總覺得自己是有今天沒明天,不過,雖然帶著疙瘩活著,這些年還是活得挺痛快的,我也算夠本了。”
火舞的臉色因為她的話陰沉下來:“你還想向我交代遺言怎麼著?”
“我還交代什麼遺言,一沒房屋二沒良田三沒產業,倒是有些首飾和衣裳,你們挑幾件給我陪葬,剩下的你和司七分了吧。”司八手一揮,灑脫地說。
火舞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你能不能彆這麼口沒遮攔的,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怎麼著你也該為付禮想一想,不是說戰事結束後他要去求陛下為你們指婚麼?”
司八笑了,她搖了搖頭:“聽他瞎說,娶我做什麼?我一不會治家二不會心疼人三不會生娃娃,就會殺人分屍嚴刑拷打,連攜手到老都不能,他把我娶回去,看著我一寸一寸爛掉麼?我後悔了,當初不該招惹他,應該找那些隻愛玩的玩一玩就算了,是我把他坑了。你拒絕秦大人是對的。”她語氣輕鬆,可其實她說這些話時並不輕鬆,火舞聽到了兩次哽咽的聲音,一處是在“爛掉”,一處是在“攜手到老”,她彆過頭去,不用看火舞也知道她的眼圈紅了。
司八是她們幾個裡心靈最弱的一個,看著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實際上心思敏感,偶爾天真,至少,她是她們這些人裡唯一一個還保留著哭泣能力的人。
“這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你該考慮一下付禮的想法。”火舞語重心長地勸說。
司八看著她,燭火下,杏眸泛紅:“我要怎麼和他說,告訴他我快要死了,讓他去找個好姑娘成親?他要是說他留下來怎麼辦,讓我看著他眼睜睜地看著我一點一點地爛掉?那他怎麼辦?他接下來的日子還能好好過?若是他被嚇跑了,真去找個好姑娘成親,那我怎麼辦,我一點一點地爛掉眼看著他娶一個好姑娘,再生一堆胖娃娃?”
這話說的,前後矛盾。
不過,這事也確實不好說出口。
火舞無言以對。
司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將喉間的哽咽咽了下去,皺著眉,自我嫌棄道:“我在說什麼玩意兒?亂七八糟的!還是放他去娶個好姑娘吧。”頓了頓,她似自語,又像是在問火舞,“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離了我?”
火舞哪裡知道:“不管你怎麼做,隻有一樣,你不能強迫他離開,他對你很好,就算你不願對他太好,投桃報李,也不能太壞。”
司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皺了皺鼻子:“真麻煩!”向後靠,仰起頭,一雙杏眸在燭火的映襯下水光瀲灩,她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向上伸展開雙臂,對著頂棚高喝了一聲,“老娘不怕死!”
火舞看著她,心想,嘴上這麼說了,更證明心裡其實是怕的,想到這裡,一股無形的悲傷在心口蔓延,卻怎麼也湧不上眼眶。她不適地眨了眨眼睛,心想,即使是從血海屍山裡爬出來的,好日子過久了,在麵對死亡時,也會本能地產生一絲恐懼。
因為,對人間有了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