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破浪前行,漸漸的,那深沉的音色變得清晰,朱川愣了一下,他聽出來了,這居然是琴聲。他是個不懂風雅的粗糙漢子,聽不出曲子叫什麼,卻知道這是七弦琴奏出的曲調。蒼丘國中許多貴族男女擅長七弦琴,他從前赴宴時常能聽到,隻覺得這種琴的聲音低沉,餘音悠遠。
彈琴之人用了玄力,使得琴音傳播深廣,仿佛從天而降,又似自幻境而來。此時大霧將他們隔絕在一方天地,悠揚的琴聲無形地將他們籠罩,雖然寧靜不帶有攻擊力,但擁有此等玄力的人在他們夜襲時突然將琴音遠遠地傳過來,著實駭人。
濃霧彌漫,江水滔滔,天空被完全遮蔽,看不到星月,隻餘戰船上懸掛著的燈忽明忽暗,閃爍著昏黃的光芒。琴聲悠遠,無形無際,蔓延開來,分不清是從何處而來,縈繞在他們耳邊,環伺在他們四周,似將他們包圍了。
朱川的心裡ldquo;咯噔rdquo;一聲,嗅到了一絲不妙。在如此厚重的黑夜裡,驟然響起的琴聲讓他產生了一瞬的毛骨悚然,他很快就猜到了彈琴的人是誰,能擁有如此渾厚玄力的人,這世上除了鳳冥帝,還能有誰。在這樣緊張的夜晚鳳冥帝的琴聲突然降臨,朱川作為主帥雖然不會心生駭然想要退縮,但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腦海裡忽然冒出來ldquo;鳳冥帝rdquo;三個字,他皮膚上的毛孔本能地緊縮了一下,再張開時,沁出了一層汗。
晏櫻站在船欄前,無意識扶在欄杆上的手慢慢收緊,蒼白薄透的肌膚下,青色的筋脈逐漸暴出來,雙唇淺淺地抿了一下,而後隨著那琴音逐漸強烈,褪去了色彩。
她彈的是《廣陵散》,不是《關雎》、《鳳求凰》、《長相思》這一類訴說男女情愛的,他過去閒暇時教她彈過許多首琴曲,想她是個姑娘,教她的都是一些風花雪月的曲子或者快活自在的民間小調,她卻彈起了那個時候他最常彈的《廣陵散》。他從未教過她這一首,二十幾年了,他第一次聽她彈這首,他第一次知道她會彈這首,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聖子山以後他再未聽她撫過琴,她在琴上極有天賦,她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不管學什麼,教一兩遍就會了,有時候連他都會嫉妒,他自認為聰明,在家時所有先生都誇他必成大器,儘管如此,他也有遇到困難的時候,可她從來沒有,他學很久才學會的,她照樣一兩遍就會了。那個時候他隻覺得老天可笑,居然將這樣的人終日囚在地獄般的聖子山裡,這樣的人才,可惜是個女孩子。
然而一點也不可惜,她從聖子山裡出來了,她是個女孩子絲毫沒有妨礙到她,這天下已經快有一半屬於她了。
廣陵散mdash;mdash;
紛披燦爛,戈矛縱橫。
浩然的曲調穿破濃霧,乘風渡水而來,直入他的心懷。
他笑了出來,他也不知道他在這個時候為什麼會笑,他並不覺得高興,但他還是笑了一下,心緒複雜,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具體複雜在哪。
他的小貓兒,不見了,早就不見了hellip;hellip;
濃霧籠罩在江上,翻滾著,洶湧著,吞沒了天地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