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忘了自己第一次殺掉的人長什麼樣,隻是依稀記得那人求饒的哀嚎很吵,但他記得那隻總是執著手術刀的手是怎樣強硬地將槍塞到他手裡,握著他的手指移動到扳機,瞄準,再慢慢扣下。
“哢噠。”
握槍的手被後座力震得生疼,他沒拿穩那東西,哐當一聲掉到地上,槍管的熱度還沒散去,近距離射擊導致血液濺了他一身,森鷗外的白大褂也濺上斑斑點點的紅,之後男人從容地俯身將那支槍撿了起來,打開餐桌上的禮盒,禮盒內部空無一物,他把槍放進禮盒,又紮了個漂亮優雅的蝴蝶結。
“生日快樂,治君。”
那個禮盒森鷗已經買回來放了很多天,他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猜測過今年的生日禮物會是什麼。
森鷗外則注視著太宰治襯衣領上堆著的頭發,即使這孩子長大了不少,但發絲的觸覺卻始終沒有變過,柔軟而又蓬鬆,發尾打著點卷,和港口黑手黨留下赫赫功績的乾部大人很不相配,那個用血與火刻下不朽豐碑的年輕黑手黨不應該看著如此柔軟。
他想起了那天愛麗絲在書架上翻書,從書頁裡麵掉下來的照片,照片是最簡單的拍立得相紙,因為沒有妥善保護已經顯得很舊,明明沒過去多久,時間流速對孩子與大人都不相同,十年足夠讓一個孩子脫胎換骨,但對他來說卻近得猶如昨天一樣。
照片上的太宰治相當可憐,慘兮兮的,穿著病號服裹在被子裡,剛被敵人抓住拷問了半天,被他救出來的時候還固執地扯著他的袖子要麻醉針。
出於讓小孩長個教訓的想法,他裝模作樣地把太宰治送上了救護車,一點良心都沒有的小孩醒來以後一句話都沒說,先是拔槍對著他砰砰開了三槍,之後他提溜著太宰治去訓練場強化自保能力,結果被這人耍賴式地偷襲了一拳。
森鷗外摸了摸左眼的眼眶,啞然失笑。
果然還是留不住,他歎息著想。
轎車沉穩地行駛在公路上,窗戶玻璃裡麵的街燈倒影一盞一盞地劃過去,森鷗外思索著之後的作戰計劃,太宰治的搗亂不得不讓他重新規劃自己的布局。
說到底他對太宰治為什麼會和他鬨脾氣並不感興趣,對他尖銳的態度也習以為常,畢竟太宰治本來就是個渾身尖刺的孩子,從小到大一點沒變,他隻是需要確保太宰治的自毀傾向不至於影響他的計劃。
僅此而已。
“森先生。”
這句森先生聽著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森鷗外被打斷思路,詫異地側過臉,見到太宰治微微動了動唇,像是想說什麼,但等了半天也不見下文,他也不催促,隻是等太宰治願意開口為止,而太宰治對上男人深長而又柔和的視線,卻率先垂下眼睛,半晌,他平淡地笑了笑。
“沒什麼。”
森鷗外注視了他一會,也移開視線:“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
太宰治當然沒有早點休息,此刻離天亮隻不過幾個小時,他不像中原中也那樣為自己置購了房產,如果他不打算隨便找個地方住一晚,那麼他能回去的地方隻有兩個,一個是港口黑手黨大樓屬於他的乾部辦公室,另一個是鐳缽街的房子,前者他不想去,後者太遠了。
在街上溜達了幾步,他最後決定去中原中也的酒吧消磨時間,安全是一方麵,還不用結賬,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這個小矮子在酒窖收藏了幾瓶不錯的威士忌,結果他一跨進門就瞅見幾個漂亮女士圍在牆邊說些什麼。
他莫名其妙地一抬頭。
太宰治與狗不得入內。
配圖是個被剁掉魚頭的青花魚。
太宰治:“……”
有幾個坐著喝酒的人——他估摸著是中原中也的部下,見了他臉色唰地就變了,估計是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他,聘請的店主和侍應都是和港口黑手黨沒關係的人,有個壯碩的男人在他走近的時候差點掉下去,他在四周看了一圈,掀起大衣坐到店主對麵:“我是中也先生的朋友,今天他準備請客,但他有事來不了。”
在店主出聲質疑前,他從兜裡摸了摸,取了張金色的卡出來,暴發戶審美特彆傷眼:“這是他的卡,密碼是376294,你讓一讓。”
店主滿頭問號,但還是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然後就見到這個長相漂亮的年輕人撐著吧台,無比輕巧地一撐一翻,再輕輕飄飄地落到地上,繼而便彎著腰去拉酒櫃的抽屜。
“先生!你不能——”
店主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年輕人對著保險櫃的鎖折騰了兩下,再高高興興地取了一瓶紅酒,又取了一瓶威士忌,再從吧台上翻了回去,接著這人瞅著牆上的貼圖歎了口氣,哐啷!那瓶紅酒被他直接砸到牆上碎成玻璃片,濺得到處都是!
門口的安保猛地衝進來,槍口剛抬起來,又猛地放下,再低著頭用力一鞠躬,而太宰治甚至懶得向他們投以一瞥,哼著荒誕的調子用威士忌把杯子注滿,一飲而儘,倒第二杯的時候他順帶著吞了幾顆安眠藥,心想在做決定前還是要好好睡上一覺。
……第二天,太宰治是被身下有節奏的搖晃所吵醒的。
意識稍一清晰,他就聽見耳畔來而複去的海浪聲,掀開眼皮,是塊陌生但足夠豪華的天花板,燈飾的水晶掛墜也隨著床板一起晃蕩,他轉過頭,瞳孔驟然收縮,罕見地大腦一片空白,再過了幾秒,他又麵無表情地轉回來,閉上眼睛。
去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