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深刻地厭惡這種錯覺。
世界是倒錯的,記憶是混亂的,太宰治有的時候會去思考自己到底是種什麼狀態,說到底也還是缸中之腦的悖論,仿佛他時刻都置身於一片大海,手邊僅有一艘隨時會被風浪掀翻的船,而這艘船永遠都無法帶他駛離這片海域。
每次五條悟問他,你到底要做什麼,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人的問題。
創造一個讓織田作能在海邊寫的世界?
沒錯,這是他最直接的動力,但更深層次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毫無意義啊,身處一個隻要超出三個人得知書的存在就會消失的世界,一切都毫無意義,寄身存在的世界都是假的,隨時都可能被所謂主世界影響而覆滅,他又能做什麼?
無法阻擋。
無法反抗。
唯有接受。
以前他加入港口黑手黨,是期待著從暴力或死亡這種情感中觸及人類的本質,順便給自己找點活下去的理由,如今自然沒必要和任何一個人建立聯係,他也不想再追求所謂生存的意義,畢竟整個世界都是一個巨大謊言。
他已經摸透了所有可能性,再沒有更多了。
他反複推敲過自己的計劃,創造織田作能寫的世界總共需要四年,也僅僅需要四年,這計劃本該在他回到港口黑手黨的時候就啟動,結果被五條悟硬生生地拖了三年,他也就莫名其妙地多活了三年,拖到這人的瞳孔幾乎沒有任何光感,換個人估計都崩潰了無數次。
太亮了。
太宰治望著五條悟那雙恍若融入無儘蒼穹的蒼藍眼瞳,凝視著剔透如荔枝的眼瞳裡麵反射出自己的倒影,小小的一丁點,映在裡麵,就像沉入一處漂亮的海,這會的五條悟還是一隻矜貴的貓,比他的那個五條悟更像深閨大小姐,好看的臉蛋沒染上一點陰霾,也沒人天天去拽他的貓尾巴。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天上天下儘在掌握。
他真的對這人做了很多很多過分的事,莫名其妙地把他塞到獄門疆,讓他失去和原有世界的一切聯係,把本應在高專折騰爛橘子的人拽過來,使最強的咒術師失去對他如呼吸喝水般習慣的咒力,再強行把他留在一個破鐵皮屋,夏天蚊子又多,害得這隻貓動不動就要咬他一口。
能看透一切六眼失去作用,蒼藍色眼瞳黯淡無光。
但要說再讓他決定一次,他肯定還是會把這人扔到獄門疆裡麵。
太宰治很有自知之明,他對五條悟的想法隻不過是占有欲,猶如兒童攥著他最心愛的玻璃珠,玻璃珠再漂亮也是玻璃珠,即使透過玻璃珠能看見透明的日光被折射出五彩斑斕的顏色,但玻璃珠還是不能與名貴的寶石相提並論,隨著時間過去就過去了,要說負罪感和愧疚感他也是一點沒有,甚至還有種加害者獨有的理直氣壯。
一開始是你先招惹我的吧?
但眼前的五條悟未免也太漂亮了,漂亮得簡直是顆名貴的寶石,玻璃珠三年間對他提出了無數要求,沒一個實現的,可真的擺在一起,寶石可以扔進泥沼,玻璃珠可以擦去塵埃,說到底,他們還是一個人。
這雙眼睛太亮了,也太藍了,刺目得過分,他忍不住抬起手遮住那雙藍眼睛,再不遮住這人沒準就能看出點什麼,在機能完好的六眼麵前,他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時刻保持無懈可擊。
[……不能再拖了。]
“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寫書。”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我計劃著寫一本書,但一直遲遲沒有動筆。”
被這雙眼睛注視著,他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不能再拖了,什麼都不能再拖了。]
“為什麼沒動筆?編輯那邊不是有固定的截稿日嗎?”
“——你說得對。”
“不能再拖了。”